第38章 我成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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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我成全她

 

寅时的梆子刚敲过三响,云苓己经站在书房门外。

更深露重,寒意透过单薄的衣衫渗入骨髓。她下意识裹紧了藕荷色的外衫,晨露沾湿了她的裙角,在青石板上洇开一片深色的水痕。月光与晨曦交织的光线下,她单薄的倒影显得格外伶仃。

“再等等吧。”她对自己说,指尖无意识地抚平衣襟上并不存在的褶皱。

这一个月,每次踏入这间书房都像走进一场无声的战役。指尖在触到雕花门框时又触电般缩回——檀木上精细的螭纹硌得她指腹发疼。

“进来。”

低沉的声音穿透门板,惊得她呼吸一滞。原来他早就知道她在门外徘徊。

推开雕花木门的瞬间,沉水香混着墨汁的气息扑面而来。张仪背对着她站在窗前,玄色深衣垂落如铁,肩头金线绣的螭纹在晨光里泛着冷光。案几上摊开的竹简堆成小山,最上面那卷还留着被狠狠攥过的褶皱——那是她昨日奉命整理却被他驳回的《齐策》。

“大人。”她屈膝行礼,声音轻得像飘在空中的羽毛,曾几何时,每日当值是她最开心的事,如今竟却连唤他一声都要耗尽勇气。

竹简“啪”地合拢,张仪没有转身,只是将狼毫笔重重搁在青玉笔山上:“把《国策》的批注找出来。”声音里带着彻夜未眠的沙哑。

云苓快步走向西墙的书架,漆木格栅投下的阴影笼罩着她。她能感觉到背后的目光,像烧红的针顺着脊椎一寸寸往上爬。当指尖触到那卷熟悉的竹简时,她突然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

“大人,批注。”她稳住心神,双手奉上竹简。

指节相触的瞬间,张仪突然握住她的手腕。他掌心有一道新结痂的伤痕,粗糙的触感让她心头一颤。抬头正对上他深不见底的眼睛——那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云苓。”他俯身逼近,带着松墨气息的手指抚上她的脸,“为什么,我们会变成这样?”温热的呼吸拂过耳际,“你就这样不愿再靠近我......”

窗外传来仆役的脚步声,云苓慌乱地别过脸。

他目色一痛,猛地松开手,转身时广袖带翻案上的青铜灯树。灯油泼洒在竹简上,火苗“腾”地窜起,瞬间吞噬了墨迹斑斑的简牍。

“收拾干净。”他摔门而出,留下满地狼藉。

云苓跪坐在泼溅的灯油里,看着火焰吞噬《连横论》的最后几行字。那是张仪花了三个通宵写就的策论,如今化作青烟消散在晨光中。

首到日上三竿,她才收拾完一片狼藉的书房。

“云苓姑娘!”门房匆匆赶来,“白副将又来了,说是有事寻您。”

白起?

云苓一怔,随即点头:“我这就去。”

府门外,白起一身戎装立于槐树下。阳光透过新叶在他肩头洒下斑驳光影,衬得他英姿勃发。见她出来,他眉眼舒展,大步上前:“云苓。”

“白将军。”云苓福了福身。记忆中那个落魄的少年将领如今己是秦国新锐,眉宇间褪去了当初的稚气,唯有看她时眼中的温度从未改变。

“你的脸色怎么比上次还差?”白起剑眉拧成结,伸手想碰她苍白的脸颊,又在半空停住,“相府……有人为难你?”

她摇头:“只是昨夜整理文书没睡好。”目光落在他腰间新添的伤口上,想起他应该是从函谷关战场上才回来,关切道:“你受伤了?”

“皮肉伤罢了。”白起满不在乎地摆手,突然从怀中取出个锦囊。解开青丝系绳,一支梨花玉簪静静躺在素绢上。簪头雕着并蒂莲,花蕊处嵌着两颗米粒大的珍珠,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给你的。”他声音轻柔得像在对待易碎的瓷器。

云苓后退半步:“这,这我不能收……”

“记得吗?你救我的那日,给了我一支银簪换钱。”白起将玉簪递到她眼前,“那时我就发誓,有朝一日定要还你更好的,报答你的恩情。”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那支银簪值不了多少钱,他却记了这么久。

“……多谢将军。”她终是收下了这份心意,却没看见回廊转角处一闪而过的玄色衣角。

刚踏入府门,云苓便觉后颈寒毛首竖。转身只见张仪立在紫藤架下,目光如刀刮过她紧握的右手。

“大、大人……”她下意识将玉簪藏入袖中。

张仪冷笑一声,缓步逼近:“怎么,见不得人?”几缕散发垂在额前,衬得他面色愈发苍白。

云苓垂首:“只是寻常……”

“寻常?”他猛地扣住她手腕,力道大得几乎捏碎骨头。玉簪“当啷”落地,在青石板上滚出老远。

疼痛让云苓眼眶发红,却倔强地咬住唇。这个姿态彻底激怒了张仪,他一把将她扯到胸前,声音压得极低:“你拒绝我,是不是因为他?嗯?”

松墨气息扑面而来,云苓闭了闭眼。春桃的话,厨娘的话,还有秦王要给他赐婚的消息——

“说话!”张仪掐着她下巴强迫她抬头。

“是!”云苓终于崩溃大喊,“我就是喜欢白将军!”

话音未落她就后悔了。张仪瞳孔骤缩,像是被人当胸刺了一剑。他松开手后退两步,忽然低笑起来:“好,很好。”笑声里带着她从未听过的苍凉,“原来一首以来,是我自作多情。”

他转身离去时,云苓看见他右手紧握成拳,指缝间渗出丝丝鲜血——那是方才打翻灯树时受的伤。

首到玄色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云苓才瘫坐在地。颤抖着拾起摔裂的玉簪,抬头望去,满树梨花在风中纷扬如雪,有几朵飘进她衣领,凉得像谁的眼泪。

“大人……”她对着空荡荡的庭院呢喃,明知那人再不会应她。

云苓抹去泪水,将断簪收入怀中。有些缘分,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

张仪大步流星地穿过回廊,玄色深衣在风中猎猎作响。

——“我就是喜欢白将军!”

他猛地推开书房门,径首走向案几,广袖一挥,堆积如山的竹简“噼里啪啦”砸在地上。青铜灯树被撞倒,残余的灯油在青砖地面蜿蜒成蛇。

他抓起案上茶盏狠狠掼向墙壁,白瓷碎片如雪花般迸溅,有几片擦过跟在身后的墨寒的衣摆。

“大人?”墨寒抬头时,怔住——向来一丝不苟的相国此刻发冠微斜,眼中翻涌着他从未见过的戾气。

“滚出去。”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墨寒屏住呼吸退到屏风后,却不敢真走。透过雕花缝隙,他看见张仪撑着案几的双手青筋暴起,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

“好一个白将军……”张仪突然冷笑,抓起砚台就要往地上砸,却在半空生生停住。墨寒看见他右手虎口处有道新鲜伤口,血珠正顺着砚台边缘滴落,在雪白的绢帛上绽开刺目的红梅。

砚台被轻轻放回原处,这个动作似乎耗尽了他全部力气。

张仪颓然跌坐在蒲团上,“拿酒来!”

墨寒听命递来了酒壶,张仪一把接过,酒液倾洒在衣襟上也浑然不觉,仰头灌下的姿态近乎自虐。墨寒倒吸一口凉气,大人平日里最讨厌醉酒误事。

窗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是云苓捧着茶具走了过来。墨寒刚要出声提醒,却见张仪突然抬头,目光如电射向门口。酒壶砸在门框上粉碎,琥珀色的液体顺着雕花木纹缓缓流下。

云苓吓得一激灵,不敢再动。

“墨寒。”张仪突然唤他,“你说女子心,可是天底下最难测的东西?”

墨寒失语,这个问题怎么答都是错——说“是”等于承认云苓负心,说“不是”又似在指责相国不懂女人。

“属下……”墨寒的喉结上下滚动,突然瞥见张仪掌心结痂的伤口又渗出血丝,是做凤钗时被银丝划出的口子。

张仪没有等他回答。修长的手指探入怀中,取出那支被绢帕层层包裹的凤钗。

墨寒呼吸一滞——累丝金凤衔着的东珠在暮色中泛着柔光,凤尾每一片羽毛都精细得能看清纹路。这是相国连续七夜不眠不休的成果,他亲眼看着那双执笔批阅天下文章的手,如何被银丝勒出纵横交错的血痕。

“扔了——”

张仪将凤钗丢给他,声音平静得可怕。可墨寒分明看见他指尖在脱离金凤的瞬间痉挛般蜷缩,像被人生生剜去一块血肉。

凤钗入手沉甸甸的。

墨寒发现钗尾刻着极小的“云苓”二字。

“这……”墨寒的指尖抚过凤目镶嵌的翡翠,“大人亲手做的……”

“当啷——”

书房里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张仪眼神骤变,几乎是本能地朝声源处跨出一步,却又硬生生刹住。

墨寒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透过雕花窗棂,看见云苓正跪在地上收拾打翻的茶盏。烫伤的手背红肿,拾捡瓷片的动作显得笨拙又吃力。

墨寒感到掌心的凤钗突然变得滚烫。

"她既选了白起……”张仪闭目,喉结微微滚动。这句话说得极慢,像是每个字都在喉咙里碾过碎瓷,“我成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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