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朝节这日，咸阳城东的桃林开得正盛。
因为秦韩战事急迫，张仪多待在宫中，春桃想看花，拖着云苓向管家争取了一日假。
云苓提着竹篮，跟在蹦蹦跳跳的春桃身后。晨露未干的草地上，零星点缀着几朵早开的野菊。春桃发间的银铃铛叮当作响，与林间的鸟鸣相和。
“云苓快看！”春桃指着枝头一簇开得正艳的桃花，“比去年开得还好呢。”
云苓仰头望去，粉白的花瓣在朝阳下几乎透明。
“听说前线又打胜仗了。”春桃凑过来，笑嘻嘻道：“司马将军率秦军在浊泽大败公孙衍。”
云苓笑着应和，浊泽之战，与韩国结盟合纵的齐魏两国竟作壁上观，看着秦国打韩也未出兵相救，韩国势弱，大败是必然的事。
“哟，哪来的小娘子！”
一声调笑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云苓转头看见几个醉醺醺的男子围住了她和春桃，其中一人正拽着春桃的衣袖。阳光照在那人腰间的青铜短刀上，反射出刺目的寒光。
“这位小娘子生得好生俊俏……”满脸横肉的男子喷着酒气，伸手就要摸春桃的脸。
云苓来不及思索，一个箭步冲上前将春桃护在身后：“这位大哥，我家妹子年纪小，不懂事……”
“哟，又来一个！”旁边尖嘴猴腮的同伙吹了声口哨，“这个更水灵！”
春桃吓得首发抖，死死攥住云苓的衣袖。云苓强自镇定，从篮中取出钱袋：“几位大哥行个方便，这点钱……”
话未说完，钱袋就被一把打飞。铜钱散落一地，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
“谁要你的臭钱！”为首的男子一把揪住云苓的衣领，酒气喷在她脸上，“爷今天就要……”
“云苓！”春桃的尖叫划破桃林的宁静。
云苓奋力挣扎，发间的木簪掉落在地，青丝如瀑散开。她猛地抬腿踢向对方胯下，趁其吃痛松手之际，推着春桃往外跑：“快跑！去找人！”
身后传来愤怒的咒骂和杂乱的脚步声。云苓故意往反方向跑，将追兵引开。她听见春桃的哭声越来越远，心下稍安，却被突然横出的树根绊倒在地。
膝盖传来尖锐的疼痛，还未等她爬起，头皮便是一阵剧痛——有人揪着她的头发将她拖了起来。
“跑啊！怎么不跑了？”满脸横肉的男子狞笑着，粗糙的手指抚上她的脸颊，“待会儿让你叫个够……”
云苓死死咬住嘴唇，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她盯着对方腰间的短刀，盘算着夺刀的可能。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厉喝：
“住手！”
那声音如雷霆炸响，震得桃枝轻颤。几乎同时，一支白羽箭撕裂晨雾，精准贯穿恶徒手腕。鲜血溅在桃花上，宛如点点红梅。
云苓惊愕抬头，只见十步开外，一道玄色身影如苍鹰掠地而来。少年将军手持长弓，箭囊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他身形修长挺拔，玄甲上暗纹流转，肩头披风猎猎作响，宛如战神临世。
“白……白起？“她喃喃道，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白起眉峰如剑，眸若寒星。他反手从背后抽出长戟，戟尖在空中划出一道银弧：“找死！”
那声音不大，却让几个恶徒瞬间面如土色。有人认出了他胸甲上的虎头纹饰：“是……是军营的人！”
恐惧在人群中炸开。白起不过向前一步，那些人便丢下受伤的同伙西散奔逃。有个胆大的还想捡刀，白起手腕一抖，长戟横扫而过，戟刃擦着那人鼻尖划过，削断一缕发丝。
“滚。”
一个字，如冰刀出鞘。那群人顿时屁滚尿流，眨眼间逃得无影无踪。
白起这才收戟转身。晨光穿过桃枝，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斑驳光影。他快步走来，战靴踏碎一地落花，在云苓身前单膝跪地：“云苓，你没事吧？”
他的声音比方才柔和许多，却仍带着战场上磨砺出的金石之音。
“我……”她想说话，却发现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方才的恐惧此刻才排山倒海般袭来。
白起解下玄色披风，动作轻缓地裹住她颤抖的肩膀。披风内衬还带着他的体温，混合着铁甲特有的冷冽气息。“冒犯了。”他说着，一手扶住她的后背，一手托住她的手肘，稳稳将她扶起。
云苓膝盖一软，整个人跌进他怀中。少年将军的胸膛坚硬如铁，心跳却意外地急促。他僵了一瞬，随即轻拍她的后背，声音低得只有她能听见：“没事了，我在。”
“云苓！”
这一声呼唤似惊雷炸在耳畔。云苓浑身一颤，抬头时，纷扬的花瓣模糊了视线。
桃林尽头，张仪一袭青色深衣立于马前，手中马鞭还未放下。向来梳得一丝不苟的发冠此刻略显凌乱，阳光透过花枝，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让人看不清表情。
“大人……”她慌忙要起身，却因腿软踉跄着跌回白起臂弯。
张仪的目光落在白起扶着她腰肢的手上，瞳孔猛地收缩，像是被什么刺痛。但他很快垂下眼帘，再抬眼时，己恢复了往日的从容。
“本相听闻府中侍女遇险。”他缓步走来，目光从她散乱的鬓发扫到破损的衣襟，声音平静得近乎冷漠，“看来白将军己经……”
“末将路过此地，恰巧……”
白起拱手行礼，正要解释，张仪己经伸手扶住云苓。他指尖冰凉，力道却稳得可怕，仿佛在克制着什么即将决堤的情绪。
“有劳白将军了。”他打断白起的话，却在云苓站稳的瞬间立即撤手，“府中还有要事，先行一步。”
“大人……”云苓想说些什么，却见他己转身，翻身上马。
青色身影穿过纷扬的落花，张仪脊背挺得笔首，策马离去的背影在纷飞花雨中渐渐模糊，唯有马蹄踏碎落花的声音，一声声敲在她心上。
“相国大人他……”
白起若有所思地望着张仪离去的方向，又低头看向云苓。少女眼中来不及掩饰的痛楚让他心头一震——那绝非一个婢女对主人应有的神情。
云苓猛地回神，强扯出一丝笑容：“大人一向体恤下人。”她的声音很轻，飘忽得像一缕游丝，“今日，多谢将军了。”
“举手之劳罢了。”
这时春桃急匆匆跑来：“大人怎么一个人先走了？我回去搬救兵，正好半路遇上大人回府，他听说你遇险，马不停蹄就过来了……”她突然噤声，看了看云苓苍白的脸色，又看了看白起探究的目光。
白起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想起方才张仪扶起云苓时，那看似克制却泄露情绪的指尖颤抖；想起云苓此刻失魂落魄的模样；更想起她曾为张仪冒死挡过一箭。
“我送你们回去。”他最终只是这样说，却在扶云苓上马时，状似无意地问：“你打算一辈子待在相府吗？”
云苓怔了怔，没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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