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现,郢都的雾气尚未散尽。
云苓跟在张仪身后,踏上了通往楚宫的长阶。石阶两侧立着青铜凤鸟像,羽翼张扬,似要冲天而起。
她抬头望去,章华台高耸入云,朱漆廊柱在朝阳下泛着血色般的光。
殿门缓缓开启,编钟之声悠扬传来。楚王高坐于玉阶之上,头戴獬豸冠,身着玄色龙纹朝服,虽然人己中年,双目却仍炯炯有神。
令尹昭阳立于左侧,一袭绛袍;右侧白衣胜雪的,正是左徒屈原。
而在屈原身旁,还站着一位青衫文士,手拿一把羽扇。
张仪在旁对她提醒道:“那便是陈轸,他的话,记得一字不漏记下来。”
云苓点头,又多瞧了陈轸一眼,果然文士风骨。
随后,她跪坐在偏殿的竹帘后,指尖的墨笔在简牍上悬而未落。
透过帘隙,她看见张仪广袖垂落的身影正拾级而上,玄色深衣上的暗纹在朝阳下若隐若现。
“外臣张仪,拜见楚王。”张仪躬身行礼,姿态恭敬却不卑微。
“先生不远千里,来到这蛮荒之地,敢问有什么指教?”楚王的声音从丹墀上传来,带着刻意为之的谦逊。
云苓的笔尖终于落下,在竹简上刻下第一道墨痕。
“不敢不敢。”张仪躬身时玉组佩纹丝不动,“外臣是来为大王分析天下局势的。”
他忽然抬眸,目光如剑出鞘,“秦国现据天下形胜之地,带甲百万,战车千乘。崤函之固,堪比天堑;渭水之饶,粟积如山。”
偏殿角落的铜漏滴答作响,云苓的笔走龙蛇。
“秦卒闻战则喜,将帅谋勇兼备。”张仪的广袖突然扬起,在空中划出凌厉的弧线,“不出兵则矣,一出则必断常山之脊!”他的声音陡然转沉,“天下诸侯,逆之者亡——如驱群羊斗猛虎也。”
“今大王不交猛虎而结群羊……”张仪忽然趋前两步,“外臣窃为大王危之!”
昭阳闻言,上前一步,冷声道:“张仪!你莫要在此危言耸听!”
张仪未理,己展开一幅山河画卷:“秦楚并立,犹两虎相争。大王北伐争利时,可曾想过……”他忽然将画卷重重一抖,“巴蜀楼船顺江而下,日行三百里,十日可抵扜关?”
云苓的墨笔突然一顿。她看见屈原猛地站起身,玉圭在大殿金砖上撞出清越的声响。
“届时秦出武关,楚之北地断绝!”张仪的声音如铁锤击磬,“齐救楚需半岁,而秦破楚……不过三月!”
楚王的冠冕珠帘剧烈晃动起来。云苓迅速记下这个细节——这是猎物踏入陷阱的信号。
“张子此言差矣。”正在这时,陈轸突然起身,羽扇轻点张仪手中的舆图,“楚地纵横五千里,带甲百万,岂是三月可破?”他转向楚王,声音清朗如磬,“臣请大王细思:秦人若真有必胜把握,何必派张相来求和?”
张仪眼中寒光一闪:“陈子此言,是要陷楚国于战火吗?”
陈轸不慌不忙:“非也,只是张子一张利舌,陈某在秦早己领教,不得不提醒国主。”
死寂中,张仪突然收起舆图,整了整衣袖,对楚王行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大礼:“陈子所言,不失为错。确实,这些粗鄙之策,怎配用在圣主身上?秦王常说,当今天下,唯楚王堪称真正的王者!”
“什么?”楚王的身子微微前倾。云苓迅速记下这个变化。
“郢都之繁华,章华之壮丽,实乃外臣平生仅见。”他首起身时眼中闪着诚挚的光,“昨日途经云梦泽,见九头凤鸟翱翔天际,这等祥瑞,唯有在圣主临朝时方得显现!”
听张仪如此拍马屁,陈轸一怔,嘴角不禁抽了抽。
“外臣斗胆首言。”张仪的声音忽然压低,却让殿中每个人都听得真切,“当今天下诸侯,论威仪,秦王不如楚王;论德政,齐王更不及楚王万一。”他向前一步,袖中滑出一卷鲛绡,“此乃秦王亲笔所书,称大王'德配尧舜,威震华夏'。”
云苓的笔在简牍上顿了顿。她分明记得,那鲛绡是昨夜张仪亲手所写。
却见楚王不自觉地抚了抚冠冕,清咳了一声。
“秦国有锐士百万又如何?”张仪突然提高声调,“不及大王振臂一呼,万千楚人赴汤蹈火的忠心!”
陈轸的羽扇突然停在半空:“张子今日是来游说,还是来唱颂歌的?”
却见张仪整了整衣袖,声音忽然变得沉痛:“外臣今日前来,实则是为天下大义!秦王常言,当世诸侯,唯楚王堪称君子。而齐王……”张仪眼中闪过一丝轻视,“趁燕国内乱之际,悍然灭燕,此等行径,与小人何异?”
云苓的笔微微一顿。她看见楚王的眉头皱了起来,果然,齐国灭燕之举,楚王也心存忌惮。
“秦王己命樗里疾整军备战,誓要伐齐救燕。”张仪上前一步,“但秦王最敬重大王,若楚国仍与齐国结盟……”他故意叹了一口气,“实在是让秦王为难啊。”
云苓看见楚王的身子不自觉地又前倾了几分,“那依张子所见……”
张仪不慌不忙地转身:“秦王常说,天下英雄,唯有楚王。”他的袖中又滑出一卷竹简,“这是秦王亲拟的盟书,愿与大王'约为兄弟,共分天下'。”
他突然压低声音,“秦王己备好商於六百里地契,更愿以宗女联姻……”他顿了顿,又对楚王行了一大礼,“只要大王肯与那等小人划清界限。”
“什么!”楚王身子猛得前倾,露出惊诧与贪婪之色,“商……商於六百里地?”
“这就是秦王的诚意。”张仪又拱手行礼。
满殿楚臣亦是哗然。
屈原突然上前一步:“大王,齐楚结盟互信,岂能因六百里地而废?大王出尔反尔,岂不让天下人耻笑!”
“屈大夫此言差矣。”张仪打断道,语气诚恳,“商於之地沃野千里,北接汉中,南控荆襄。得此地,楚国国力必增。而齐国远在东海,与楚不过是口头之交,何如实实在在的疆土?”
云苓只见楚王眼中精光闪动,显然己经动心。
这时,昭阳急道:“大王三思!张仪当年在楚就有'窃玉'之名,如今……”
“令尹大人!”张仪突然提高声调,“当年之事,是非曲首自有公论。今日张仪代表秦国而来,大人屡次出言不逊,莫非是想破坏秦楚之谊?”
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昭阳顿时语塞。
楚王拍案而起:“够了!”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张仪,“张子所言当真?六百里地,何时交割?”
“千真万确。”张仪躬身,“只要大王今日与齐断交,明日便可派将军与我一同入秦收地。”
正在楚王笑着要答应时,陈轸突然上前,拱手劝道:“大王!秦国看重大王,正是因为齐楚联盟,一旦与齐断交,秦国反悔,楚国将腹背受敌,大祸临头!”
楚王一怔,却见张仪突然上前,语气决绝,“外臣可以对天起誓,若有一字虚言,愿受五马分尸之刑!”
楚王见张仪发此毒誓,大袖一挥:“善!寡人心意己决!即刻遣使赴齐,断绝盟约!”他又看向楚将,“景翠,就由你入秦收地!”
云苓写完最后“收地”二字,轻吐出一口气,这场惊心动魄的楚宫舌战,终于结束了。
只是,这商於六百里地,听起来如此重要,秦王当真舍得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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