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脚步声渐近，景翠将军大步踏入书房，铠甲铿锵作响。
云苓屏住呼吸，瞧见这位楚国大将浓眉紧锁，目光如炬，等了这么久，暗地里不知道骂了张仪多少次了吧。
“张相，伤可好些了？”景翠抱拳，声音洪亮，语气却带着几分试探。
张仪微微一笑，指尖轻轻抚过案几上的茶盏，姿态从容：“劳景将军挂念，己大好了。”
景翠目光在张仪身上逡巡片刻，才道：“既如此，张相何时有空进宫收地？”
书房内骤然一静。
云苓心跳微滞，她知道，今日的重头戏来了。
张仪慢条斯理地饮了口茶，忽然从袖中取出一张泛黄的羊皮卷，缓缓展开在案几上。云苓微微倾身，瞧见那羊皮上绘着一幅精细的地图，山川河流勾勒得清晰分明。
“景将军请看。”张仪指尖轻点地图某处，声音温和，“从这里到这里，方圆六里，是秦王赐给张某人的私人领地。”他顿了顿，唇角微扬，“本来想修个宅子养老的，如今……我把它献给楚王了。”
云苓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尖。
六……六里？！
景翠脸色骤变，猛地俯身凑近地图，瞪大眼睛：“张相，你莫不是在说笑？”他声音陡然拔高，“当初你亲口许诺的可是六百里！”
张仪面露诧异，眉头微蹙，仿佛听到了什么荒谬之事：“景将军，张某不过一介谋士，哪来六百里地可献？”他摇头叹息，语气诚恳，“定是您听错了，或是楚王误会了。”
云苓死死攥住袖口，生怕自己笑出声来。她太熟悉张仪这副模样了——眉梢微挑，眼含无辜，活像一只刚偷了腥的狐狸。
景翠脸色铁青，猛地首起身，铠甲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张仪！你竟敢戏弄楚国？！”
张仪不慌不忙，甚至抬手替景翠斟了杯茶：“景将军息怒，此事定有误会。”他语气温和，却字字如刀，“若楚王不信，大可派人去查，看张某名下可有六百里秦地可割？”
景翠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怒极，却一时语塞。他死死盯着张仪，半晌，猛地抓起案上羊皮地图，咬牙切齿道：“好……好得很！张相今日之言，景某定当一字不差地带回郢都！”
张仪微笑颔首：“有劳将军。”
景翠怒极反笑，狠狠一甩袖，转身大步离去。
铠甲铿锵声渐远，书房内重归寂静。
张仪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敛去。他指尖在案几上轻叩两下，眸色深沉，方才那副无辜作态己荡然无存。
“墨寒。”他忽然开口，声音冷肃。
门外立刻传来沉稳的应答：“大人。”
“备车。”张仪起身，袖袍垂落，“我要进宫。”
云苓心头一跳。她知道，张仪这是要亲自去应对接下来的风波了。楚王得知“六百里”变“六里”，必然震怒，而秦国必须早做准备。
墨寒领命而去，书房内一时静了下来。
“你说，楚王会如何应对？”云苓终于忍不住轻声问。
张仪唇角微勾，眼底却无笑意：“无非两种——要么忍气吞声，自认吃亏；要么撕破脸皮，与秦开战。”他抬手，指尖轻轻掠过她的鬓发，“你觉得，他会选哪一种？”
云苓呼吸微滞。楚王刚愎自用，又极重颜面，今日被这般戏弄，岂能善罢甘休？
“……会战。”她低声道。
张仪笑了：“不错。”他转身从架上取下一卷密函，递给她，“看看。”
云苓展开，发现是秦军边境的布防图，上面朱笔勾勒，显然早有准备。她指尖微颤，忽然明白过来——张仪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真的割地，所谓的“六百里”，不过是个饵，诱楚王撕毁齐楚之盟，如今楚王若对秦用兵，齐国再不会援手。
“你早就料到今日？”她轻声问。
张仪眸光微动，淡淡道：“楚王贪婪，又无远谋，这一步，不难算。”
窗外传来车轮碾过青石的声响，墨寒己在院外候着。张仪整了整衣襟，忽然伸手抬起云苓的下颌，在她唇上轻轻一碰。
“在家等我。”他低声道，语气不容置疑。
云苓耳尖发烫，却还是点了点头。
张仪大步离去，衣袂翻飞间，背影如松。云苓站在廊下，望着马车渐行渐远，指尖无意识地抚过方才被他吻过的唇。
风起，庭前梧桐叶沙沙作响，似金戈隐隐。
——山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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