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的咸阳城，灯火如昼。
整座城池仿佛被浸在了蜜糖色的光晕里。
长街两侧的槐树上挂满了绢纱灯笼，暖黄的光透过薄如蝉翼的绢面，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云苓与张仪漫步在熙攘的街道上。
她的左手被张仪紧紧握着，藏在他宽大的袖袍下，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掌心的温度。张仪的拇指时不时在她手背上轻轻，惹得她耳尖发烫。
“糖人儿——栩栩如生的糖人儿——”
“花灯！新扎的花灯！”
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卖糖人的老汉手腕翻飞，金黄色的糖浆在他指间流转；卖花灯的少女提着各式彩灯，在夜风中轻轻旋转，映得行人脸上光影流转。
“可真热闹......”云苓仰头望着头顶的花灯，又侧过脸看向张仪：“听说今日宫中设宴，文武百官都要出席。你不去参加，真的没事么？”
张仪低笑一声，将她往自己身边带了带，避开一个横冲首撞的孩童。“宫宴上觥筹交错，哪有陪阿苓赏灯有趣？”他说着，忽然凑近她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垂：“再说，那些舞姬的腰肢，哪有我家阿苓的柔软......”
“你！”云苓羞得去掐他手臂，却被他顺势捉住手腕，在掌心轻轻一吻。
她慌忙环顾西周，生怕被人看见这孟浪之举，却见行人都在专注赏灯，这才松了口气，只是耳尖的红晕更深了几分。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欢呼。原来是一队杂耍艺人开始表演吐火绝技。赤膊的壮汉猛灌一口烈酒，对着火把喷出，霎时间一条火龙腾空而起，照亮了半条街巷。
人群蜂拥而去，云苓也被挤得踉跄了一下，张仪立刻揽住她的腰，将她牢牢护在怀中。
“小心。”他声音低沉，手臂如铁箍般圈着她。云苓贴在他胸前，能听见他稳健的心跳声。
周围人声鼎沸，糖炒栗子的甜香、烤羊肉的膻香、女子身上的脂粉香混杂在一起，可她却只闻得到张仪衣襟上淡淡的沉水香，那气息让她莫名安心。
“要不要买盏灯？”张仪忽然指着不远处的一个摊位问道。
那是个老妇人支的摊子，竹架上挂满了精巧的灯笼。最显眼处是一对鸳鸯灯，雌鸟低头啄羽，雄鸟昂首展翅，灯芯一点，两鸟的影子便交颈缠绵，映在纱罩上栩栩如生。
云苓看得入神，张仪己经掏出银钱：“就要这对。”
老妇人笑得见牙不见眼：“郎君好眼光！这鸳鸯灯啊，是老身用上等绢纱所制，寓意夫妻和睦，白首不离！”
张仪接过灯，忽然俯身在云苓耳边低语：“听见了吗？白首不离。”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却又透着几分郑重。
云苓心头一热，羞得去拧他手臂，却被他捉住指尖，就着灯火细细把玩。
灯火阑珊处，谁也没注意到街角伫立的高大身影。
白起握着酒囊的手微微发紧。
他今日难得休沐，本想趁着上元节独自喝两杯，却不想撞见这一幕。
那对璧人站在灯火下，女子仰头时眼中盛满星光，男子垂眸时尽是柔情，任谁看了都要道一声天作之合。
他不是不想去找云苓，而是那日花朝节后，他知晓了她的心事，不敢打扰。
“将军在看什么？”一旁的士卒好奇地凑过来。
白起猛地回神，仰头灌了口酒：“没什么。”酒液辛辣，烧灼着喉咙，却浇不灭心头那股莫名的情绪。
他转身大步离去，铠甲在灯火下泛着冷光。走出几步，却又忍不住回头。远处，那对璧人正并肩站在河畔放灯，女子踮脚替男子整理衣领，男子低头吻她发顶，亲密得刺眼。
白起闭了闭眼。
——他本该嫉妒的。
可奇怪的是，心头涌上的却是另一种情绪。像是看见冻僵的雏鸟终于找到归宿，又像是目睹战火中残缺的旗帜重新升起。
“挺好。”他喃喃自语，摸了摸胸口的银簪，又灌了一口酒。
......
护城河面上漂满了花灯，映得流水如星河倒悬。
云苓小心翼翼地将鸳鸯灯放入水中，看着它们随着波浪轻轻摇晃，渐渐漂远。灯影摇曳，在水面划出两道缠绵的光痕。
“许个愿？”张仪从身后拥住她，下巴轻轻搁在她发顶。
云苓闭眼，在心里默念：愿岁岁如今朝。
刚睁眼，就听见张仪低笑：“我猜猜，是不是'愿夫君少欺负我些'？”
“你！”她羞恼地踩他靴尖，却被他搂着腰举起来转了个圈。
“放我下来！”云苓捶他肩膀，声音里却带着掩不住的笑意。
正当两人笑闹时，一道黑影匆匆穿过人群。
“大人！”墨寒脸色凝重，附在张仪耳边低语几句。
张仪的笑意瞬间凝固。
“怎么了？”云苓心头一紧。
他缓缓放开她，眸中柔情尽褪，取而代之的是她熟悉的锐利锋芒：“楚军越境，进攻商於。”
河畔的欢声笑语忽然变得遥远。
楚王果然暴怒出兵，一切都在按照张仪的谋划发展。
“回府。”他握紧云苓的手，向相府走去。
远处的夜空忽然炸开一朵烟花，绚烂如血。
那光芒映在张仪侧脸上，勾勒出一道冷硬的轮廓。云苓望着他的侧脸，那个在灯会上与她调笑的张仪己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秦国那个运筹帷幄的张相国。
花灯的暖光渐渐远去，战争的阴云正在天边聚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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