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辚辚驶入相府，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檐角铜铃被夜风吹得叮当作响，惊起栖息在梧桐上的几只寒鸦。
三人踏进书房时，炭盆里的银丝炭正噼啪爆出几点火星。张仪解下沾着夜露的玄色披风，深衣下摆还带着街市特有的烟火气——那是刚经过夜市时沾染的糖糕与酒香。
“详细说说，楚廷反应如何？”他屈指轻叩檀木案几，惊得烛火一阵摇曳。
墨寒单膝跪在铺开的羊皮地图前，赤色小旗在他指间簌簌颤动。“楚王大怒，”他将两面小旗重重插在秦国东南边境，“兵分两路北伐，景翠率精锐围攻韩国雍氏，屈匄领大军首取商於。”
云苓望着被烛火照得半明半暗的地图。代表楚军的赤旗如两条毒蛇蜿蜒盘踞，一支死死咬住韩国咽喉，一支正吐着信子刺向秦国腹地。
“探子说……”墨寒的喉结在烛光下滚动，“楚王一心复仇，满朝文武噤若寒蝉，只有陈轸当廷谏言……”他忽然顿住，抬头看向正在沏茶的张仪。
茶盏在张仪手中转了个圈。“他提议什么？”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他似笑非笑的神情。
“说此时攻秦并非良策。”墨寒的铠甲映着火光，“不如送一座大城给秦国，联秦攻齐。”窗外忽然传来巡夜卫兵铁甲相撞的声响，惊得烛影乱跳，“说这样虽失一城，却可从齐国补回，更重要的是——”
"天下人不会笑话楚国。"张仪忽然接话，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他将茶盏搁在案上，惊得茶汤溅出几滴，在竹简上晕开褐色的痕迹。
云苓听得怔住。陈轸倒是个明白人，竟能将局势看得如此透彻。若楚王肯采纳此策，虽失了面子，却能挽回实利，甚至反将一军……
“可惜。”张仪轻叹，转身时广袖带起一阵风，从架上取下一卷竹简，帛布边缘己经起了毛边，“楚王若肯听陈轸半句……”
云苓忍不住问：“楚王会如何抉择？”
“自然是继续增兵。”张仪展开竹简，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秦楚边境的兵力部署，“楚王刚愎自用，我以'六里'辱他，他必要以血洗耻。”
夜风突然撞开半掩的窗棂，卷着几片梧桐叶扑进室内。而张仪己经合上竹简，系好了披风：“备车。”
他转身时，云苓不自觉地跟了一步。张仪似有所觉，回头看她，冷峻的眉眼忽然柔和下来：“怎么，舍不得我？”
云苓耳根发热，却还是点了点头：“你……何时回来？”
“说不准。”他抬手抚过她脸颊，却在触及她耳垂时温柔得像片羽毛，“你先歇息，不必等我。”话音未落，人己大步跨出门槛。
云苓追到廊下，看见他的披风在月下翻卷如鹰翼。马车驶过庭院时碾碎了满地月光，车辕上悬挂的铜铃叮咚作响，渐渐融进远处打更的梆子声里。
“希望战事早些结束……”
三更的寒风卷着枯叶掠过石阶，檐角铁马叮当，像是应和着宫城方向隐约传来的战鼓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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