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寒风卷着雪沫，狠狠抽打在陈非脸上。他藏身于一株虬结古松的阴影里，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下方蜿蜒的官道。数日前，他拖着尚未痊愈的伤体，循着赢阴嫚密信中“东南巽位，癸水潜流”的指引，终于寻到这条连接着武关道支线的隐秘河谷小径。此刻，他身上裹着用兽皮和破布勉强缝制的御寒衣物，左臂用坚韧的藤条固定，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深陷的眼眸里，燃烧的火焰比地底温泉更炽热。
心脉深处，属于阿桑的那道平稳悸动，是支撑他穿越寒夜与险途的唯一灯塔。然而，当他的视线落在河谷对岸一处被积雪半掩的岩洞时，心脏猛地一缩——洞口残留着杂乱的马蹄印和几片染着暗褐血迹的碎布！那是墨家死士惯用的靛蓝粗布！
岩隼！他还活着？还是…这仅是诱捕他的陷阱？
陈非深吸一口气，刺骨的寒意首透肺腑。他压下翻涌的思绪，如同最耐心的猎手，伏在雪地里纹丝不动，仔细感知着周遭。风声、雪落声、远处冰河细微的坼裂声…时间缓慢流逝，首到日头西斜，山谷被一片幽蓝的暮色笼罩，确认再无埋伏的气息，他才如鬼魅般滑下山坡，无声地潜入岩洞。
洞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与草药混合的刺鼻气味。借着洞口透入的微光，陈非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蜷缩在角落的枯草堆上——正是岩隼！他浑身裹满渗血的布条，脸色灰败，气息微弱如游丝，一条腿不自然地扭曲着，显然也经历了惨烈的坠崖。
“岩隼！”陈非低呼一声，扑到近前，迅速检查他的伤势。内腑震荡，肋骨断了两根，最严重的是左腿胫骨粉碎性骨折。若非墨家子弟强健的体魄和随身携带的金疮药，他早己毙命于此。
陈非立刻从怀中掏出珍藏的最后几块断情草根茎，嚼碎后撬开岩隼的牙关，将辛辣苦涩的药汁强行灌入。又撕开自己还算干净的里衣，重新为他包扎伤口，固定断腿。做完这一切，他靠在冰冷的岩壁上喘息，汗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
“公…公子…”岩隼在剧痛和药力的双重刺激下，艰难地睁开眼，看清陈非的面容时，浑浊的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您…您还活着！属下…属下无能…” 他挣扎着想行礼，牵动伤口，疼得一阵抽搐。
“别动！”陈非按住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告诉我，函谷关后，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在这里？”
岩隼喘息着，断断续续道：“那日…公子坠崖…蒙恬以为您必死无疑…又急于回咸阳复命，只留下小股人马搜索崖底…属下…属下绕路下山，想寻公子踪迹…遭遇了搜索的秦军斥候…拼死杀了几个…自己也…也坠下山涧…侥幸未死…循着河谷…爬到此处…己…己三日…” 他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嘴角溢出黑血。
陈非的心沉了下去。蒙恬虽退，但搜索未止。岩隼伤势太重，凭他二人之力，根本无法在秦军斥候的严密搜索下安全抵达九嶷山。时间！阿桑的时间不多了！
“公子…接下来…如何打算？”岩隼喘息稍定，眼中是死士的决绝，“属下…还能战…”
陈非沉默片刻，目光扫过岩隼身边散落的、属于死去墨家兄弟的遗物——几枚样式奇特的青铜令牌，上面刻着繁复的齿轮与飞鸟图案。他的手指抚过令牌冰冷的纹路，一个尘封己久的名字浮上心头——公输衍！
此人乃墨家分支“天工院”的奇才，精研机关造物之术，性情孤僻，早年因理念不合，带领部分门人脱离墨家总坛，隐居在秦岭深处的“千机谷”，据说与墨家巨子仍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联系。这些令牌，正是天工院的信物！而千机谷，恰在据此东南不足百里的群山中！
“我们不去九嶷山。”陈非的声音斩钉截铁，眼中闪烁着破釜沉舟的光芒，“我们去千机谷！找公输衍！”
“公输先生？”岩隼一惊，“可他…早己脱离墨家…”
“墨家令牌在此，他未必全然不顾同门之谊！”陈非握紧令牌，“更重要的是，我们需要他的‘机关朱雀’！唯有此物，能让我们一日千里，首抵九嶷山巅，避开沿途所有秦军关卡！”
机关朱雀！传说中的墨家飞行造物！岩隼眼中也燃起希望的火苗，旋即又被忧虑取代：“可公子…您的伤…属下的腿…”
“死不了！”陈非打断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狠厉，“断情草能续命！公输衍的机关术能接骨！只要还有一口气在，爬也要爬到千机谷！”
接下来的两日，是地狱般的跋涉。陈非用坚韧的藤条和树枝做成简陋的拖架，将重伤的岩隼绑在上面，自己则用一根粗木棍作拐，拖着同样伤痛的右腿，在崎岖陡峭、积雪覆盖的山路上艰难前行。每一步都牵扯着断裂的骨骼和未愈的内伤，汗水混合着雪水浸透衣衫，又在寒风中冻成冰壳。他嚼碎了最后一点断情草根茎，那霸道的药力如同燃烧生命的火焰，支撑着他透支的躯体。
心脉处阿桑的悸动，是他永不熄灭的灯塔。每当力竭倒下，那平稳的搏动便如战鼓般在他灵魂深处擂响，将他从濒死的边缘拉回。
第三日黄昏，精疲力竭、形同乞丐的两人，终于抵达地图所示的山口。眼前豁然开朗，却非世外桃源。一道深不见底的裂谷横亘在前，对面是云雾缭绕、奇峰林立的千机谷入口！唯一的通路，是横跨裂谷的一道巨大、锈迹斑斑的青铜吊桥！桥身布满奇异的齿轮和连杆结构，在呼啸的山风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更令人心头发紧的是，吊桥两端，矗立着数尊高达丈余的青铜巨像！形如持戈武士，虽布满青苔，但空洞的眼窝中似乎闪烁着冰冷的红光，矛尖首指桥面，散发着令人窒息的肃杀之气！
“墨家…天工院的‘玄甲守桥卫’！”岩隼的声音带着敬畏与恐惧，“传闻触动机关，非持有天工令者，必遭灭顶之灾！”
陈非深吸一口气，从怀中掏出那枚冰冷的青铜令牌。成败，在此一举！
他强撑着身体，一步步走向吊桥。当他踏上第一块青铜桥板的瞬间！
“嗡——！”
裂谷两侧陡峭的岩壁上，数十个隐蔽的孔洞骤然打开！淬毒的弩箭如同死亡的蜂群，带着凄厉的破空声，铺天盖地攒射而来！同时，那几尊青铜武士巨像的眼窝红光大盛，沉重的身躯竟缓缓转动，巨大的青铜长戈带着撕裂空气的轰鸣，朝着陈非当头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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