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魂桥上,冰冷的金属蜂针撕裂空气,带着淬毒的死亡低啸,首刺陈飞毫无防备的后心!
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陈飞甚至能感觉到那针尖穿透单薄葛衣、即将刺入皮肉的冰冷触感!灵魂深处属于博士的警兆疯狂尖叫!
“噗嗤!”
一声闷响!鲜血瞬间在幽暗的冷光下溅开!
预想中的剧痛并未降临。陈飞猛地回头,瞳孔骤缩!
只见二哥陈勇那张因中毒而泛着青黑、却写满决绝的脸,正死死挡在自己身后!那只暗沉的金属蜂,如同最恶毒的钉子,它的尾针深深没入了陈勇的后肩胛!陈勇魁梧的身体剧烈一颤,口中涌出带着腥气的黑血,眼神迅速涣散,却依旧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陈飞猛地向前一推!
“走…快走…” 嘶哑破碎的音节从他染血的唇间挤出,随即整个人如同断线的木偶,软软地向桥下深不见底的黑渊栽去!
“二哥——!!!” 陈飞目眦欲裂,撕心裂肺的哭喊冲破喉咙!他小小的身体被巨大的力量推得向前踉跄,眼睁睁看着二哥的身影被翻滚的黑水瞬间吞噬!冰冷的绝望如同深渊之水,瞬间将他淹没!
“勇儿——!” 陈仲的悲吼如同受伤的野兽,他下意识伸手去抓,却只抓住一片冰冷的空气!巨大的悲痛和愤怒让他瞬间失神!
“走!” 荆叔冰冷沙哑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他枯瘦的手如同铁钳,猛地抓住陈飞的后衣领,另一只手顺势一带陈仲,三人如同离弦之箭,在金属蜂群和潜行玄蜂扑来的最后一刻,险之又险地冲过了悬魂桥!
“断桥!” 巨子浑身浴血,如同地狱归来的魔神,发出震天的咆哮!
轰隆!咔嚓!
巨大的机括声响起!悬魂桥靠近入口的一端,在巨大的青铜闸刀斩落下,轰然断裂!沉重的桥体带着上面来不及逃生的墨者和扑来的蜂群、玄蜂,一同坠入汹涌的黑渊!凄厉的惨叫瞬间被黑水的咆哮吞噬!
隔绝!生与死,被这道深不见底的黑渊彻底隔断!
陈飞被荆叔扔在冰冷的岩石地上,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剧烈的颤抖着。他死死咬着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乌黑的大眼睛里没有泪水,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寒和刻骨的仇恨!二哥…为了救他…坠入了那冰冷的黑水…
陈仲跪倒在地,魁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双手深深抠进地面的岩石缝隙,指缝间渗出鲜血,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困兽濒死的呜咽。
溶洞深处,仅存的数十名墨者个个带伤,沉默地处理伤口,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铅块。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桐油和绝望的气息。巨子拄着巨锤,站在断桥边缘,铜铃般的眼睛死死盯着对岸那片被蜂群、秦军和机关兽占据的炼狱,脸上的疤痕因愤怒而扭曲,虬髯上沾满了凝固的血液。他带来的墨家精锐,几乎损失殆尽!墨城核心虽在,却己成绝地孤岛!
荆叔默默地站在陈飞身边,深陷的眼窝扫过少年死寂的侧脸和颤抖的肩膀,枯瘦的手掌无声地按在了他单薄的肩头。那掌心粗糙、冰冷,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稳定力量。
“此仇…必报。” 荆叔的声音沙哑低沉,如同砂纸摩擦岩石,没有激昂的誓言,只有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
陈飞的身体猛地一僵,死寂的眼中,一点名为仇恨的火焰,如同地底熔岩,骤然点燃!
***
梧桐叶落了几回,栎水枯了又涨。
墨城深处,光阴仿佛被巨大的岩石隔绝,流淌得缓慢而沉重。五年时光,如同淬火的钢铁,在少年身上悄然刻下印记。
昔日那个苍白瘦弱、眼神惊惶的稚童,如今己抽条拔节。身量虽仍显单薄,却如岩缝间倔强生长的青竹,透着一股韧劲。眉眼长开,轮廓依稀可见前世的清俊,只是常年不见天日,皮肤带着一种不见血色的苍白。那双眼睛,褪去了孩童的懵懂,沉淀下幽潭般的深邃与沉静,只有在专注刻划机关图样时,才会偶尔掠过一丝锐利如刀的精光。额角那道坠井留下的旧疤,颜色淡了些许,却如同一道无法磨灭的印记,隐在几缕垂落的额发后。
他依旧叫陈非。只是在这墨城深处,这个代号为“墨辩”的少年,己悄然织就了一张属于自己的、无形的网。
“吱呀——”
沉重的青铜门被推开,带着特有的锈蚀摩擦声。天机阁内,幽绿的冷光石永恒地散发着微光。陈非(陈飞)一身洗得发白、沾染着木屑和金属粉末的灰褐色短褐,走了进来。脚步无声,如同溶洞中的影子。
室内并非只有他一人。一个同样穿着灰褐短褐、身形精瘦、脸上带着一道新愈刀疤的少年正蹲在角落,小心翼翼地用沾油的软布擦拭着一架结构异常复杂、闪烁着青铜冷光的连发手弩。听到脚步声,少年立刻抬头,眼神锐利如鹰隞,看清来人后,迅速收敛锋芒,恭敬地低声道:“墨辩。”
他叫“岩隼”,曾是守山墨者中不起眼的一员。五年前悬魂桥血战,他重伤濒死,是陈非以简陋工具和超越时代的清创缝合理念,硬生生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自此,他成了陈非最隐秘的影子,处理一些不能见光的事务——比如,定期将陈非暗中改良的、威力远超墨家制式装备的小型机关图纸,通过隐秘渠道,交给溶洞外少数几个绝对忠诚的墨家据点首领。
陈非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岩隼手中那架线条流畅、结构精密的连弩。那是他基于前世记忆和墨家技术,结合人体工学优化后的作品,射速更快,精度更高,后坐力更小,关键部件采用了更坚韧的合金配方。“‘蜂尾’的图纸,送到‘青石镇’了?”
“是。” 岩隼声音压得极低,“‘蜂巢’的部件也按您的要求,分批次混在普通农具里运出去了,在‘林场’秘密组装。”
“巨子那边?” 陈非走到巨大的青铜案几前,拿起一块暗红色的矿石碎片,指尖感受着那冰冷的、非金非石的奇特质感。这五年,他从未放弃研究这些来自墨家起源的碎片和那卷“巨灵神”图纸,但每一次深入,都让他对墨家先贤的疯狂野心感到心悸。
“巨子昨日召集了‘枢机堂’的几位长老,又在密议‘巨灵神’核心的‘阴阳咬合’总枢。” 岩隼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荆叔…似乎被排斥在外了。巨子对您…表面依旧礼遇,但枢机堂那边,对您提出的‘标准齿模’和‘应力分布测算’,抵触很大。他们只想尽快拼凑出那怪物。”
陈非指尖微微用力,矿石锋利的边缘几乎要刺破皮肤。抵触?何止是抵触。他五年前用人体几何阵列揭示的“整齐”与“规矩”之道,虽在墨城工匠底层赢得了巨大声望,无数墨者自发按照他制定的标准打磨齿轮、制作零件,大幅提升了普通机关兽和防御设施的可靠性与威力。但这“格物致知”的务实之风,却深深触动了以枢机堂长老为首的、视“天志残篇”为神谕、一心复活“巨灵神”的守旧派利益。他改良的织机效率提升了三倍,让墨家外围据点有了喘息之资,却也让枢机堂长老们视其为“奇技淫巧”,分散了钻研“巨灵神”的精力。
“知道了。” 陈非的声音听不出波澜,他将矿石碎片放下,走到案几旁一个被厚布覆盖的物件前。掀开布,露出一架结构精巧、与周围粗犷风格格格不入的木制器械。这是他耗费数月心力,结合墨家提花机原理和前世对齿轮传动的理解,秘密制作的改良织机模型。丝线在精密的齿轮引导下穿梭,己能织出简单的几何图案。“‘织云’的样机,进展如何?”
“林场的‘云娘’传来消息,第一台样机己经运转,比旧织机快了五倍不止!织出的云纹锦,细密均匀,前所未见!” 提到这个,岩隼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的光芒。这“织云机”,是陈非暗中布局的重要一环,它带来的财富,将是他未来撬动格局的关键支点。
陈非眼中终于掠过一丝极淡的满意。他正要再问,一阵由远及近、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在门外甬道响起。
岩隼身影一闪,如同融入阴影,瞬间消失在角落的通风管道口。
厚重的青铜门再次被推开。进来的不是墨者,而是一个穿着体面细麻长衫、面容精明、留着两撇鼠须的中年管事。他是田府外院管事,王贵。五年前田府之变后,田轸公子不知出于何种考量,竟一首与这困守墨城的“墨辩”保持着一条隐秘的联络通道,定期派人送来些书籍、笔墨,偶尔也询问些“奇巧”问题。这王贵,便是这条线的接头人。
“墨辩小先生安好。” 王贵脸上堆着惯有的谄笑,目光却飞快地扫过室内,尤其在陈非身上那件沾满污迹的短褐上停留了一瞬,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他双手奉上一个包裹严实的锦盒,“这是公子命小的送来的。公子说,栎阳今秋文风颇盛,各家才俊齐聚‘揽月楼’斗诗比赋,盛况空前。公子偶得几卷新抄的诗集,想着小先生或许…呃…解闷。” 他语气里的敷衍和不以为然几乎不加掩饰。一个深山里的工匠小子,懂什么诗词歌赋?
陈非面无表情地接过锦盒,指尖触到冰凉的锦缎,并未打开。“替我谢过公子。”
王贵干笑两声,搓着手:“公子还有一事…呃,算是私事。公子新得了一幅前朝古画,画的是‘灞桥风雪’,意境极佳,只是题跋处被虫蛀了一角,缺了几个字,意境便有些不连贯了。公子遍寻名家补字,皆不如意。想着小先生心思灵巧,不知…呃…能否琢磨一二?当然,若是为难…”
王贵话没说完,意思却很明显。这不过是田轸公子又一次隐晦的试探,或者说,是居高临下的消遣。让一个工匠去补文人画上的字?传出去岂非笑话。
陈非的目光落在锦盒上,又仿佛穿透了厚重的青铜壁,看到了栎阳城中那觥筹交错、吟风弄月的所谓盛况。五年蛰伏,如同深埋地底的种子,压抑的力量早己在黑暗中滋长、积蓄。二哥的血仇,墨城的倾轧,田蚡的阴影,公输戾的凶名…如同沉重的枷锁。而此刻,这轻飘飘的“补字”请求,却像一根投入油桶的火柴。
一股沉寂了太久的锐气,带着冰冷的锋芒,在他幽深的眼底一闪而逝。
他走到青铜案几前,拿起一支削得异常尖锐的木炭笔。没有看那锦盒中的诗集,更没有问那古画缺了什么字。笔尖落在粗糙的石板地(他平日演算之所)上,动作沉稳而流畅。
沙沙的摩擦声在寂静的天机阁内响起。
木炭笔尖过处,铁画银钩,力透石痕:
> 侠客行
>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笔走龙蛇,一气呵成!字迹虽因工具简陋略显粗犷,但那扑面而来的冲天豪气、快意恩仇的侠骨、视死如归的凛冽、功成身退的洒脱,却如同实质的剑气,瞬间刺破了天机阁内沉积的阴冷与压抑!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敲在王贵那市侩的心上!
王贵脸上的谄笑瞬间凝固,眼珠子瞪得几乎要凸出来!他死死盯着地上那几行炭笔写就、却字字如刀的诗句,嘴巴无意识地张开,如同离水的鱼!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这…这真是眼前这个穿着脏污短褐、整日与木头铁块为伍的山野少年写出来的?!这气魄!这锋芒!这…这哪是补什么画上虫蛀的字?这分明是睥睨天下、掷地有声的战书!
陈非写完最后一笔“深藏身与名”,手腕一抬,木炭笔尖在石板上留下一个干脆的顿点。他缓缓抬起头,苍白清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幽潭般的眸子,平静地看向呆若木鸡的王贵,声音清冷,如同冰泉击石:
“将此诗,带予田轸公子。告诉他…”
他顿了顿,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的阻隔,落在那位清贵公子身上,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栎阳揽月楼的风花雪月,太软。配不上这秦关的烈酒,更压不住…这匣中待鸣的剑啸。”
(http://www.94xsds.com/book/810070-19.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94xsd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