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庆贺治水初成与北疆大捷，嬴政于章台宫偏殿设下宫宴。灯火辉煌，钟鼎玉食。文武百官、宗室勋贵济济一堂，气氛热烈。
陈非作为新晋少府卿、功勋卓著之臣，自然居于显要位置。他一身玄色卿服，气度从容，在一众或苍老或圆滑的面孔中，更显得卓尔不群，吸引了无数目光，其中便有隐于纱帘之后、盛装出席的赢阴嫚那复杂难明的视线。
酒过三巡，气氛正酣。赵高党羽、一位素以“博学”著称的博士**淳于越**（历史上为儒家代表，此处借用其名），借着酒意起身，向嬴政和陈非拱手：“陛下洪福，少府卿大才，解水患，破匈奴，功莫大焉。然臣闻少府卿于治水、制械之中，多用墨家‘奇技淫巧’，而轻诗书礼乐之教化。昔孔子云：‘君子不器’。不知少府卿对此，有何高见？”此言一出，看似请教，实则暗藏机锋，将陈非的功绩归为“器”之小道，并隐晦攻击其墨家出身，更抬出儒家圣人压人。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目光都聚焦在陈非身上。赢阴嫚在帘后攥紧了手中的锦帕，眼中满是担忧。阿桑虽未在席，但陈非仿佛能感受到她清冷目光的注视。
嬴政面色不变，目光深邃地看向陈非，显然也想听听这位少年重臣如何应对这儒家正统的诘难。
陈非不慌不忙，执杯起身，对着淳于越，也对着满殿文武，朗声道：“淳于博士此言差矣！孔圣人之言，自有其深意。然，此一时，彼一时也。”他声音清越，带着强大的感染力。
“昔周室分封，礼乐为邦。然当今陛下扫平六合，混一宇内，书同文，车同轨，行郡县，此乃开万世未有之新局！当此之时，内忧水旱瘟疫，外患匈奴环伺，黎民嗷嗷待哺，将士浴血边关！若只空谈诗书礼乐，坐而论道，可能解关东水患，救百万生灵于倒悬？可能造神臂连弩，御匈奴铁蹄于国门之外？可能以镜光瞬息万里，调度西方如臂使指？”
他环视全场，目光如电：“《易》云：‘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道器本为一体，相辅相成！无道，器为凶刃；无器，道为空谈！墨家兼爱非攻，其志在利天下万民！我陈非所为，兴水利解民瘼，是兼爱；制利器御外侮，是非攻！此非‘器’之小道，乃以‘器’载‘道’，以实学践行济世安民之大道！”
他顿了一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睥睨的气势：“至于诗书礼乐，乃教化人心、润泽性灵之瑰宝，陈非亦深爱之！若无此心，焉能诵百篇以振文华？”他看向嬴政，举杯，“陛下！臣愿借今日宫宴美酒，再诵一篇，以明心志，以贺国泰民安！”
嬴政眼中精光爆射，抚掌大笑：“好！准！”
陈非仰首饮尽杯中酒，清越之声再起，诵出的却是苏轼的《定风波》：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词意旷达超脱，笑对人生风雨，更暗合其身处朝堂漩涡却从容不迫的心境！诵罢，满殿皆静，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连素来严肃的蒙毅也击节赞叹！其胸怀气度，才情智慧，令人心折！
淳于越面红耳赤，哑口无言。李斯脸色阴沉。赵高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赢阴嫚望着场中那光芒万丈的身影，丹凤眼中异彩连连，心潮澎湃。
陈非放下酒杯，对淳于越淡然一笑：“博士以为，此‘器’乎？‘道’乎？亦或…道器合一乎？”
宫宴在一种微妙而热烈的气氛中继续。陈非看似风光无限，但他清晰地感受到，来自阴影深处的寒意，更加刺骨了。赵高与李斯，绝不会就此罢休。下一场风暴，或许就在觥筹交错之后酝酿。宫宴尾声，一名内侍悄悄将一卷用紫檀木盒盛放的古老竹简递给陈非，低声道：“翁主命奴婢转交少府卿，言或对‘格物’有所助益。”陈非打开，竟是早己失传的《考工记》部分残篇！其中记载着一些极其精妙的机械原理和材料处理古法！他心头一暖，看向赢阴嫚方向，隔着重重人影与纱帘，仿佛看到了她含笑的眼眸。竹简中，还夹着一枚以金丝缠绕的玉质书签，上刻一行娟秀小篆：“愿为松柏，经冬犹绿。”情意含蓄而坚韧。
回到府邸，月华如水。阿桑静立庭中，清冷依旧，但陈非敏锐地察觉她身上一丝极淡的、不属于她惯用熏香的馥郁气息（赢阴嫚的暗香）。见他归来，她并未多言，只是递上一碗温度刚好的醒酒汤。陈非接过，指尖拂过她的手背，温声道：“今日宫宴，有人以‘器道’相难。”阿桑抬眸，清冷的嗓音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波澜：“器为舟楫，道为彼岸。舟坚楫利，方能渡尽劫波，抵达彼岸。墨辩心中自有乾坤，何惧宵小置喙？”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几分，“那翁主…倒是有心。”一丝极淡的、近乎错觉的醋意，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陈非心头漾开涟漪。他忽然伸手，将她微凉的手完全包裹在掌心，拉近身前。月光下，她清丽的容颜近在咫尺，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般轻颤。他低下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却带着占有意味的吻。阿桑身体微僵，却没有抗拒，只是耳根那抹熟悉的绯红迅速蔓延开来，清冷的眸子里水光潋滟，映着漫天星辉与他深情的目光。夜风拂过，两人的发丝在月色中悄然缠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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