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桑后背伤口处那片触目惊心的青黑色,如同烙印般刻在陈非的眼底。乌蒙婆婆撒上的药粉带着刺骨的凉意,渐渐覆盖了那狰狞的创口,却盖不住陈非心头的灼痛。他看着阿桑在剧痛后再次陷入昏迷、身体无意识抽搐的模样,听着她微弱的、痛苦的呜咽,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被那滚烫的药布狠狠熨过,留下焦黑的印记。
“婆婆!”陈非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决绝,“可还需要心头热血?或者别的什么?只要她能好起来,用我的血,我的肉…尽管取去!哪怕剜心剔骨,陈非绝不皱一下眉头!”
乌蒙婆婆正慢条斯理地收拾着她的药篓,闻言,枯瘦的手指一顿。她缓缓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眼睛在昏暗的帐内,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冷冷地审视着陈非脸上毫不作伪的急切与痛苦。半晌,她嘴角咧开一个极其古怪的弧度,像是嘲讽,又像是洞悉了某种隐秘的悲哀。
“剜心剔骨?”婆婆的声音沙哑,如同夜枭低鸣,“小子,你的心,你的骨,对她而言,才是真正的穿肠毒药!” 她枯指点向阿桑苍白的心口,“老婆子说过,她的毒,根在你这里!你靠得越近,你那点自以为是的愧疚、怜惜、甚至…别的什么念头,对她来说,就是引燃情毒的薪柴!你越是这般要死要活地凑上来,她就死得越快!懂吗?”
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狠狠扎进陈非的心脏!他踉跄一步,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愧疚…怜惜…别的念头…婆婆那双浑浊却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将他内心深处那些连自己都未曾完全理清的、复杂翻涌的情愫,赤裸裸地剖开,暴露在冰冷的现实面前。原来,他自以为的守护和牺牲,竟是加速她死亡的毒药?
巨大的无力感和冰冷的绝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僵立在原地,看着榻上气息微弱的阿桑,第一次感到如此束手无策,如此…多余。
乌蒙婆婆不再看他,背起药篓,佝偻着身子,如同融入阴影的幽灵,无声地消失在帐帘之外。只留下一句冰冷刺骨的告诫,在充斥着药味和血腥的空气中回荡:
“想让她活命,就离她远点!让她静养!让她…忘了你!否则,下次药石罔效之时,便是你二人共赴黄泉之日!”
帐内死寂。陈非如同被抽掉了所有力气,颓然跌坐在矮凳上。月光透过帐帘缝隙,在地上投下一条惨白的光带,将他孤独的身影拉得细长扭曲。他看着阿桑沉睡中依旧紧蹙的眉头,心脉深处那子蛊带来的冰冷联系从未如此清晰,也从未如此沉重。
离她远点…让她忘了你…
这比剜心剔骨,更痛彻心扉。
接下来的日子,陈非如同行尸走肉。他依旧守在营帐里,却再不敢靠近阿桑的床榻,只敢远远地坐在角落的阴影里。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再去看她苍白的脸,不再去听她微弱的呼吸,可心脉深处那冰冷的悸动,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她的存在,提醒着他那无法靠近、无法守护的宿命。每一次乌蒙婆婆来换药,他都如同受刑,看着她解开阿桑的衣衫,露出那逐渐褪去青黑、却依旧狰狞的伤口,看着婆婆将那散发着刺骨寒气的药膏涂抹上去…他只能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用身体的疼痛来压制心头的撕裂感。
煎熬中,时间变得格外漫长。首到第七日清晨,第一缕微弱的晨光刚刚透入营帐。
角落里枯坐的陈非,心脉深处那冰冷的子蛊,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悸动!不再是之前那种死寂的冰冷,而是一种微弱的、如同春冰乍破般的生机复苏之感!
他猛地抬头,赤红的眼中瞬间爆发出狂喜的光芒!
只见榻上,阿桑那紧闭了数日的、如同蝶翼般的长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紧接着,又是一下!
她…要醒了!
陈非的心脏狂跳起来,巨大的喜悦如同洪流瞬间冲垮了连日来的阴霾!他几乎是本能地想要冲过去,想要握住她的手,想要呼唤她的名字!然而,乌蒙婆婆那如同诅咒般的警告,如同冰冷的锁链,瞬间勒住了他的脚步!
“想让她活命,就离她远点!”
“你靠得越近,她就死得越快!”
那冰冷的话语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的狂喜之上!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脚步如同灌了铅,沉重得无法挪动半分。他只能死死地钉在原地,指甲更深地嵌入掌心,用尽全身力气克制着冲过去的冲动,眼睁睁地看着,看着她的苏醒。
阿桑的眉头先是痛苦地蹙紧,仿佛在对抗着体内残留的剧痛和虚弱。纤长浓密的睫毛如同风中颤抖的蝶翼,艰难地、一下又一下地掀动着。终于,在几次徒劳的尝试后,那紧闭了太久的眼帘,缓缓地、缓缓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帐内昏暗的光线似乎都显得有些刺目。阿桑的瞳孔微微收缩,眼神涣散而迷茫,如同迷途的羔羊,找不到焦点。她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勉强看清了头顶简陋的营帐顶棚。意识如同沉睡了千年的冰川,在缓慢而艰难地解冻、回流。
剧痛…刺骨的冰冷…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灵魂被撕裂又强行粘合的沉重与虚弱感,瞬间席卷了她。她下意识地想要抬手去触碰疼痛的来源——后背和肋下,却发现手臂沉重得不听使唤。
就在这时,她涣散的眼眸,极其缓慢地、无意识地转向了帐内角落的阴影处。
那里,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玄色的衣袍,沾着干涸的暗红血迹(他自己的),身形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僵硬。他的脸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唯有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如同燃烧的炭火,充满了她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狂喜、担忧、痛苦、挣扎…还有…一种让她心尖莫名一颤的…深沉的绝望?
西目相对!
隔着数步的距离,在昏暗的晨光与浓重的药味中,目光猝然交汇!
阿桑的瞳孔猛地一缩!涣散的意识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瞬间清晰!昏迷前所有的记忆碎片——祭坛的厮杀、挡箭的剧痛、心脉被撕裂的冰冷、还有…还有那个怀抱的温暖…如同潮水般轰然涌入脑海!是他…陈非!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劫后余生的委屈、虚弱、和某种连她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悸动,瞬间冲上心头!她的嘴唇微微翕动,似乎想要唤出那个名字…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
心脉深处,一股沉寂己久的、如同蛰伏毒蛇般的冰寒剧痛,毫无征兆地猛然爆发!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毒手,狠狠攥住了她的心脏,然后用力撕扯!
“呃——!”阿桑猛地弓起身子,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呼!脸色瞬间由刚刚恢复的一丝血色,褪成骇人的惨白!豆大的冷汗瞬间布满额头!
剧痛!比拔毒时更猛烈、更深入骨髓的剧痛!源自心脉!是情毒!是乌蒙婆婆警告过的情毒反噬!
剧痛中,乌蒙婆婆那冰冷刺骨的警告,也如同惊雷般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炸响:
“…情毒入骨,无药可医!…她若再为你动情,为你忧思,为你牵动心绪…那被蛊虫压制的‘相思引’,便会如同被唤醒的毒龙,反噬只会更烈!”
动情…忧思…牵动心绪…
为他?
是因为…刚才看到他时,心头那瞬间的悸动和…委屈?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阿桑!比身体的剧痛更甚!她猛地咬住下唇,用尽全身力气,将喉头即将涌出的痛呼和那更深的、让她恐惧的悸动,死死地压了回去!
她不能…绝不能!
为了活着…也为了…不拖累他!
阿桑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避开了角落那道灼热而痛苦的目光。她重新躺平身体,闭上双眼,将所有的情绪死死地锁在冰冷的面具之下。再睁开眼时,那双曾经清亮如寒星的眼眸,己只剩下拒人千里的冰冷和深不见底的死寂。她看向帐顶,声音微弱,却带着一种刻意疏离的平静,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陈少府…多谢…照料。我…己无碍。少府…国事为重…请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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