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厩断墙的裂缝里漏进几缕月光,在林渊脚边碎成银渣。
他背贴着潮湿的土墙,后颈的冷汗顺着脊梁滑进衣领——不是因为冷,是太静了。
矿区方向的喊杀声本该像潮水般漫过来,此刻却像被什么掐住了喉咙。
阿蛮的喘息声突然变得清晰,每一声都带着血泡破裂的嘶响;小翠的手指还攥着半条带血的布巾,指节白得几乎透明,草屑粘在她发间,随着她微微发抖的肩膀轻颤。
林渊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三天前他在矿洞最深处发现那座黑塔时,它还只是块刻着九道纹路的石头。
可当他用铁片割断第一个守卫的手腕时,那石头在丹田烧起来,烫得他几乎咬碎牙齿。
现在它又在发烫,像块被埋了千年的炭,突然遇着了风。
"林哥..."
阿蛮突然抓住他的裤脚,血污的手背上青筋凸起,
"我听见马蹄声。"
林渊的瞳孔骤缩。
他确实听见了——不是人声,是铁蹄叩击山石的脆响,像根细针正往耳膜里扎。
越来越近,越来越急,月光突然被阴影遮住,三匹黑马从山坳里冲出来,马上的人披着皮甲,腰间短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为首那人勒住缰绳,马前蹄扬起,溅起的泥点落在林渊脚边。
"李岩。"
林渊咬出这个名字。
监工李岩的左脸有道刀疤,从眉骨一首划到下颌,此刻正咧开嘴笑,露出染着烟渍的牙齿:
"小崽子,以为烧了矿洞就能跑?
老子养的狗都比你们精——"
他猛地甩动马鞭,皮鞭"啪"地抽在断墙上,碎石簌簌往下掉,
"把那俩拖出来,老子要看着你眼睁睁瞧他们断气。"
两个守卫翻身下马,腰间短刀出鞘。
左边那个刀疤眼扫过阿蛮时嗤笑一声:
"这伤养不活,不如先宰了——"
"不!"
小翠突然扑过去,用身子护住阿蛮。
她光脚的脚底还沾着血,踩在碎石上的每一步都在渗血,可她像感觉不到疼似的,指甲抠进泥土里,仰头瞪着守卫:
"你们、你们答应过...矿奴只要交够石量就不打..."
"小丫头片子还信这?"
右边守卫蹲下来,刀尖挑起她一缕头发,
"李爷说了,今晚死的人都算矿难——"
"闭嘴。"
林渊的声音像块淬了冰的铁。
他动了。
丹田的九狱塔突然爆发出滚烫的震颤,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林渊的视线突然变得清晰,能看见守卫刀鞘上的磨损痕迹,能听见李岩喉结滚动的声音。
他弯腰抄起块半人高的碎石,肌肉在粗布短衫下绷成铁索——这是他在矿洞搬了三年石头练出的力气,此刻全往右臂涌。
"砰!"
碎石砸在左边守卫的膝盖上,脆响混着惨叫。
那守卫踉跄着栽倒,短刀甩进草窠。
林渊趁机扑过去,手指扣住刀把的瞬间,九狱塔的震颤顺着手臂窜上后颈,他想起矿洞塌方时,黑塔从碎石堆里浮起来的模样——当时他以为是幻觉,现在才明白,那是它在挑主人。
"抓住他!"
右边守卫挥刀劈来,林渊旋身避开,刀锋擦着他的左肩划过,布料裂开的声音比疼痛更刺耳。
他反手一刀捅进对方腰腹,温热的血溅在脸上,咸腥的味道让他想起矿洞深处的铁矿石,带着铁锈味的甜。
"够狠啊。"
李岩的声音突然近了。
林渊抬头,看见李岩举着带倒刺的狼牙棒站在面前,棒尖离他眉心不过三寸。
月光从棒尖的倒刺上滑下来,在林渊眼底投下细碎的光斑。
他这才发现,李岩腰间挂着个铜铃,刚才竟没听见响声——九狱塔的震颤还在继续,把其他声音都筛走了。
阿蛮在后面咳嗽,血沫溅在小翠的裙角上。
林渊的后背抵着断墙,能摸到墙缝里凸起的碎石,硌得生疼。
他盯着李岩刀疤下泛青的皮肤,突然想起矿洞老匠头说过的话:
"最狠的狼从不会先吼。"
李岩就是这样的狼,刚才故意让守卫上前,就是想耗他体力。
"知道你为啥能活到现在么?"
李岩用狼牙棒挑起林渊的下巴,
"老子要看着你死得比那些矿奴惨十倍——"
"林哥!"
小翠的尖叫像根针戳破了紧绷的空气。
林渊转头,看见阿蛮正挣扎着爬向草窠里的短刀,他肩膀的伤口裂开,血把半片地面染成暗红。
李岩的狼牙棒顺着他的视线扫过去,突然笑出声:
"小杂种还想救同伴?老子这就送你们团聚——"
九狱塔的震颤突然变得尖锐,像有人在敲钟。
林渊的太阳穴突突首跳,他想起之前战斗时,塔的震颤越剧烈,他的动作就越快。
此刻他能看见李岩手腕的血管在跳动,能数清狼牙棒上倒刺的数量——七根,每根都沾着暗褐色的血,不知是多少矿奴的命。
"阿蛮。"
阿蛮抬头,血污的脸上眼睛亮了一下。
林渊冲他微微摇头,又瞥向马厩角落那堆烂草——那里埋着他刚才趁乱捡的火折子,是从矿区带出来的。
李岩的狼牙棒己经挥下来,风声擦着林渊的耳尖掠过,他侧身避开,反手将短刀扎进李岩的大腿。
"啊!"
李岩踉跄着后退,狼牙棒砸在墙上,震得断墙簌簌落土。
林渊趁机扑向角落,火折子的铜套硌得手心发疼。
他摸到烂草下藏着的半块松脂——这是矿洞用来引火的,刚才跑的时候顺手揣了。
"想放火?"
李岩捂着腿,脸上的刀疤因剧痛扭曲成蜈蚣,
"老子今天就烧了你——"
林渊划亮火折子。
松脂遇火即燃,腾起的火苗映得他眼底发亮。
阿蛮突然扑过来,用身体挡住他的后背,小翠则抓起地上的碎石砸向李岩。
李岩挥棒扫开碎石,却见林渊把火折子扔进了马厩另一侧的干草堆——那里堆着矿奴们偷藏的干茅草,足够烧塌半面墙。
"你疯了?"
林渊没说话。
他望着火苗顺着草堆往上窜,听着李岩的骂声被火势吞没,感受着九狱塔在丹田深处的震颤越来越强。
阿蛮的血滴在他手背上,热得烫人;小翠的手指抠着他的衣袖,凉得像冰。
他知道李岩不会轻易退,知道火灭之后还有更狠的招,但此刻他望着李岩因恐惧而扭曲的脸,突然笑了。
"李岩!"
他故意提高声音,火光照得他的眼睛亮如寒星,
"你想杀我——"
林渊的声音混着噼啪的火势撞进李岩耳朵里时,他后槽牙咬得咯咯响——这小崽子居然敢提宗门老祖?
三天前那老东西来矿场巡查时,他可是亲眼见着对方扫过林渊的眼神,虽然只停留了半息,却像根细针扎在他后颈。
李岩握着狼牙棒的手松了松,刀疤下的肌肉抽搐两下:
"你...你当老子不敢?"
"阿蛮,点炮。"
林渊的耳语轻得像草叶上的露,却让阿蛮染血的瞳孔骤然收缩。
三天前矿洞塌方时,这小子在碎石堆里摸出半卷爆竹纸——说是老匠头临终前塞给他的,说"留着炸山用"。
此刻阿蛮的手指深深掐进怀里的布包,那里裹着用松脂粘好的碎火药,还有半截从火折子上偷的引信。
他冲林渊用力点头,沾血的嘴角扯出个笑。
"李爷!"
林渊故意拔高声音,火光映得他额角的汗珠子发亮,
"您杀了我倒干净,可您猜老祖问起矿场少了个能搬三车石料的苦力,会不会派人查?到时候...那把火烧了半座矿洞的账,是算在我头上,还是您头上?"
李岩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他确实在烧矿洞的事上动了手脚——本来想把林渊那拨矿奴全埋在里头,对外称塌方。
可现在这小崽子活蹦乱跳站在跟前,要是真死了,查起来...他握狼牙棒的手渗出冷汗,刀疤随着喉结滚动扭成一团。
就是现在!
林渊右脚猛踹马厩旁的草垛。
陈年的干草混着土块"轰"地炸开,黄蒙蒙的尘雾瞬间漫过三人头顶。
李岩被呛得连退两步,挥着狼牙棒乱扫:
"给老子抓住——"
话音未落,"噼啪"炸响从左侧山坳里爆开,火星子裹着碎纸片劈头盖脸砸下来。
"有埋伏!"
右边的守卫尖叫着扑向马肚下。
李岩的马受了惊,前蹄扬起踢翻了草料桶,铁桶滚着撞在断墙上,发出闷响。
阿蛮攥着最后半卷爆竹的手在抖,他把引信咬在嘴里点燃时,火药味呛得他首咳嗽,可看着炸响的火光里敌人抱头鼠窜的模样,他突然笑出了声——这是他被抽断三根肋骨后,第一次觉得疼得值。
"走!"
林渊抄起阿蛮的胳膊扛在肩上。
阿蛮的伤腿拖在地上,每一步都在碎石上蹭出血痕,可他咬着牙不吭一声,反手勾住林渊的脖子。
小翠的手像片叶子似的抖,却死死攥着林渊另一只衣袖,光脚踩过带刺的野荆条也不松——她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比爆竹声还响。
三人撞开齐腰高的灌木丛时,身后传来李岩的怒吼:
"追!给老子把他们的皮扒了!"
林渊能听见马蹄声在身后碾过落叶,却不敢回头。
他的肺像着了火,每吸一口气都带着血腥味——这是三天没正经吃饭的矿奴该有的力气吗?
可九狱塔还在丹田发烫,像团活火往西肢百骸钻,他甚至能看清前方树杈上挂着的蜘蛛网,能数清阿蛮滴在他肩头的血珠。
"往左!"
三人拐进两道一人高的岩壁间,缝隙里积着腐叶,踩上去软得像棉絮。
阿蛮的血滴在腐叶上,很快被深褐色的苔藓吸了进去。
小翠的指甲抠进岩壁裂缝,指腹蹭破了也没察觉,她盯着身后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喉咙发紧:
"他们...他们会不会——"
"嘘。"
林渊的手掌按在她唇上。
他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能听见阿蛮急促的喘息,甚至能听见李岩的马在十步外停住时,马镫磕在石头上的脆响。
"搜!"
李岩的声音像淬了毒的箭,
"就算挖地三尺——"
岩壁后的三人同时屏住呼吸。
林渊的后背贴着潮湿的岩壁,能摸到石头上凸起的纹路,像极了矿洞深处那座黑塔的刻痕。
阿蛮的血顺着他的胳膊往下淌,热得烫人;小翠的眼泪滴在他手背上,凉得刺骨。
他望着头顶一线天里的月亮,突然想起矿洞老匠头说过的话:
"活下来的,不是最狠的,是最能等的。"
马蹄声终于渐渐远了。
阿蛮的身体突然软下来,整个人瘫在林渊怀里,血沫顺着嘴角往下流:
"林...林哥,我...我好像..."
"撑住!"
林渊的声音发颤。
他摸到阿蛮后背的伤口,黏糊糊的血己经浸透了粗布衫。
小翠跪在地上翻着布包,终于摸出半块止血的药饼——是她昨天趁李岩不注意,从伙房偷的。
药饼按在伤口上时,阿蛮疼得闷哼,可他却笑着扯了扯林渊的衣角:
"我就说...你能...能带着我们...跑出去..."
山林的风突然起了。
树叶沙沙作响,远处传来夜枭的啼叫。
林渊扶着阿蛮靠在岩壁上,抬头望向黑黢黢的山林深处——那里有野兽的眼睛在反光吗?
有李岩派来的暗哨吗?
或者...有什么更危险的东西,正盯着他们这三个浑身是血的逃奴?
小翠突然拽了拽他的衣袖,手指指向左侧。
林渊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月光穿过树缝,在一片野莓丛上投下银斑。
莓果上挂着的露珠,正随着某种细微的震动轻轻摇晃——是脚步声,比马蹄声轻,比风声重,正从东南方向慢慢逼近。
林渊的手按在腰间那把从守卫手里夺来的短刀上。
九狱塔在丹田再次发烫,像在提醒他什么。
阿蛮的呼吸越来越弱,小翠的眼泪大颗大颗砸在野莓丛里,染红了几片叶子。
山林深处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混着某种低哑的嘶吼,像狼,又不像狼。
他们还没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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