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阶两侧，有女童跪坐成排，素白衣裙被火光映得发青，她们低垂着头，手腕上的火焰纹红绳微微发亮，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地面刻着巨大的火焰图案，图案中央凹陷处蓄满暗红色的液体——不像是水，有石榴酒的甜香，似乎还夹杂着其他什么味道，像是血的腥味，微微泛着泡沫。
崔晚棠在心中苦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果然是祆教吗？自己这是要被献祭了吗？那么阿娘的死一定也跟这群妖人脱不了干系，可惜，自己千寻万寻却忘了灯下黑，找错了方向……”
青铜兽首的獠牙缓缓合拢，苍白火焰顺着她的嫁衣攀爬。心脏绞痛，她侧脸看下台阶，台阶尽头那两个人静静的看着她，一立一跪，感觉自己快要死过去的崔晚棠看着那两人，脑子想的竟然却是：“呵！骗子！她怎么还跪着啊？怎么办？好像报不了仇了。”
铃铛声断断续续，崔执安摇动法杖，每响一声，童女们便齐诵：
“阿塔尔——阿塔尔——”（波斯语：圣火）吟唱声中，崔执安己经将她安置在上祭台，站在圣火坛边，像一尊被月光浸透的玉雕。雪白祭袍垂落如瀑，衣摆暗绣的火焰纹饰随着他抬起的双臂忽隐忽现，好像有什么东西藏在那里，金丝流动间鬼鬼祟祟。
被石榴酒浸透的祭坛上，青铜兽首在阴影中蛰伏。崔执安雪白的祭袍垂落如凝固的瀑布，暗绣的火焰纹饰随着他抬手的动作诡谲游走，像被囚禁在金丝中的活物，在月光下闪烁着不安分的光。他的声音从上方飘落，如同月光碾碎在玉磬上，温柔得令人颤栗：
“晚棠，你将成为永恒的新娘……"
“我呸！”祭台中央的少女突然暴起，指甲在月光下泛着妖异的红，像午夜的蝎子尾，首取他的双眼。
她要挖掉这双鬼眼！为阿娘报仇！
崔执安叹息般偏过头，苍白的指尖轻轻拨开她的手腕。动作优雅得像是在拂去花瓣上的露珠，却在拉住她的刹那，变得狠厉，一把将她砸向祭台。碰！被砸向祭台的崔晚棠觉得自己全身的骨头都要碎了“无耻……”崔晚棠嘶吼着，指尖在祭台边缘划出五道血痕。她看见他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像两弯月芽，却藏着比深渊更冰冷的光，一半似白天，一半似黑夜。
崔执安忽然笑了，那笑容如同腊月的冰层裂开缝隙，寒光乍现。他缓缓伸手，将少女的身体缓缓的按向祭台，崔晚棠吃痛，身体失控的后仰，喉间溢出破碎的呜咽。祭台突然发出低沉的轰鸣，剧痛从心口炸开，崔晚棠低头，她看到鲜血喷出，祭台上忽然冒出的利刃将她的身体从后贯穿！
利刃贯穿过身体的瞬间，崔晚棠听见骨骼碎裂的脆响。那声音清脆得让她想起小时候在雪地里踩碎冰晶的声音，只是这次，碎的是她的脊椎。鲜血在祭台上蜿蜒成诡异的图腾，血腥味混合着石榴酒的甜腻，瑰丽又阴森。青铜兽首的眼睛开始渗出暗金色的液体，崔执安捧起她的脸，拇指着她眼角的泪痕。这个动作曾让她在无数个噩梦里惊醒，此刻却带着某种近乎虔诚的温柔。
“晚堂，想你阿娘了吧？”他轻声问，指尖蘸着她的血在祭台上画下符咒，“不要着急，这就送你去见她。”
少女抽搐的身体突然僵住，她看见祭台中央的青铜兽首缓缓张开嘴，那森然交错的獠牙中，用锁链锁着一个人。
崔执安退后两步，雪白的祭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他袖中滑出一把玄铁胡刀，乌木刀柄镶嵌银丝云纹，刀柄末端悬靓蓝丝绦，丝绦系着的琉璃珠闪着妖异的蓝光。
“这是最后的仪式。”他说，胡刀在月光下划出优美的弧线，“双焰交汇处，锁匙同焚。”匕首落下的瞬间，祭台突然剧烈震动。无数青铜锁链从地面破壁而出，缠向青铜兽口中那人。崔执安癫狂的笑声回荡在夜空，月光在他眼中碎成千万片，每一片都映着崔晚棠绝望的脸。
崔晚棠看见自己的影子被撕成两半——一半化作灰烬，另一半扭曲着融入墙壁，成为万千鬼影之一。意识变得模糊，眼睛渐渐看不清楚，“阿娘，晚堂愚笨……”
祭坛上的铜铃无风自动，青铜兽口中垂下的锁链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崔晚棠浑身是血，仰面平瘫在祭坛中央，沾着朱砂的嫁衣早己被血浸透，此刻正黏腻地贴着她千疮百孔的身体，意识在悄悄流失，时间似乎变的缓慢起来,她的瞳孔慢慢涣散。
一滴温热的液体突然坠在她左手掌心，惊得她涣散的瞳孔微微一缩。那触感……不似雨水的清冽，倒像是……她下意识地想:“血?还是泪？”模糊的视线里，头顶的青铜兽巨口大张，悬挂在獠牙间的锁链泛着森冷的幽光。锁链中央，一个人影在摇曳晃动，苍白的衣袂垂落，正随着锁链的晃动，那人低垂着头，似己没了生气，殷红的血珠顺着垂落的身体往下滴落，偏偏就砸在了她的掌心。
“谁？谁在那里？”崔晚棠在心里问，她努力想要看清那人的面容，可她瞳孔涣散，无法集中，眼前的景象重影模糊。祭坛西周的烛火在风里明明灭灭，将那人的影子投射在穹顶之上，像极了困在蛛网里的飞蛾。
那人忽然缓缓抬头，破碎的月光穿透穹顶的裂痕，落在他染血的下颌。崔晚棠涣散的瞳孔与他对视，那双眼睛里盛满了与她如出一辙的绝望与悲怆。
“你是谁……”她在心里问，嘴角的血沫随之不断涌出，连抽搐都没了力气“为什么在这里？是跟我一样的祭品吗？你在哭吗？掉在我掌心的是血还是泪？”她突然想笑，身体的疼痛与濒死的恐惧让她绝望又不甘：“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笨的可怜？呵！都可怜呢……”
黑暗如潮水般涌来，崔晚棠最后看到的，是那人眼中的光芒慢慢熄灭……原来这世上最绝望的事，不是独自赴死，也不是糊里糊涂的死去，而是在濒死之际，遇见另一个与自己同样绝望的灵魂，却连问一句姓名的力气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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