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晨风裹挟着料峭寒意，却吹得檐角新柳泛起朦胧绿意。柳枝像浸了春水的丝线，垂首低拂着雕花窗棂，在晨光里轻轻摇晃。翠微早早熄了灶火，她掀开陶瓮，取出昨日日头未落时便烤好的炊饼，又将染着茜草汁的青壳鸡卵仔细码进食盒——那鸡蛋外壳泛着温润的胭脂红，在竹编食盒里宛如春日枝头新绽的花苞。
正收拾着，忽听得身后传来清脆的咀嚼声。回头望去，小福正捏着个"子推燕"，对着那面燕栩栩如生的脑袋就是一口。这用麦面精心捏就的燕子，翅膀微微上翘，枣泥馅儿从咬破的肚子里缓缓溢出，甜香顿时在清冷的厨房里散开。
翠微笑着走上前，用食指轻轻戳了戳小福沾着面粉的额头："寒食禁火，偏你这馋猫忍不住！大清早的哄着桑芽去买麦芽糖，虽说小姐心善宽厚，咱们做下人的也得守些规矩才是。"小福吐了吐舌头，又将剩下的半只面燕囫囵塞进嘴里，腮帮子鼓得像偷吃粮食的小松鼠，逗得翠微也忍不住掩唇轻笑。晨光透过窗纸洒进来，映得厨间的人影都带上了层柔和的光晕。
“姐姐可错怪小福了，是桑芽说小娘子睡的晚，早上补眠又误了朝食，起来肯定又头晕，我才拉她一起去的，我阿娘说了，她头晕喝些糖水就会好很多，我就想着糖水就能好很多，那麦芽糖不是更顶事吗？”小福小嘴叭叭，声音跟只小八哥似的，乌溜溜的圆眼珠，忽闪忽闪的看着食盒里的青壳蛋。翠微拿着食盒递给他，伸出手指，给了他个脑瓜崩：“就你嘴巧，里面有你的份，拿去跟张伯一起吃。”
“谢谢翠微姐姐，还是姐姐会疼人。”小福口中道着谢，提溜着食盒就跑了出去。“哎……慢点！这都十二岁了怎么还跟个皮猴似的。”翠微看着他跑远的背影，好气又好笑。
她转身回到灶间，在食盘里摆放了一碗用杏仁、新米熬成的寒食粥，粥是昨个晚间熬好的，隔水温着，灶火又有昨日的余温，这会子粥的温度倒是刚刚好，从柳枝上取下两只‘子推燕’和一只染了茜草汁的青壳蛋，拿出布巾擦拭了一遍托盘，这才端了饭食前往前院正屋去。
雕花妆奁映着晨光，崔晚棠垂眸坐在妆台前，指尖轻轻着竹签上的寒食糖。糖稀经反复拉扯后泛起珍珠般的光泽，在她手中幻化成玲珑假山，染绿的椰子屑如绒绒苔藓般点缀其上，又在山腰处镶嵌了两粒黑芝麻，远远看去，就像两个背着柴的樵夫，模样生动鲜活，精巧得让人舍不得下口。
她望着这栩栩如生的糖雕，喉头微微发紧——心里越发笃定，那些经历不是虚幻的梦，而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事。或许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她从前的糊涂，才给了这次重新来过的机会，赐予她重生的机缘。
铜镜中，少女眉间犹带未褪的稚气，却藏着看透世事的清明。窗外柳影婆娑，“小姐想簪哪支？”桑芽将妆匣碰到她面前让她挑选，崔晚棠放下手中的寒食糖，随手捻起两根靓蓝丝带，三绕两绕便绑在发辫上：“乌蛮辫配什么发簪啊，这丝绦正好。”
“可是小姐一会儿不是要回府吗？夫人又要说您不像个闺秀了。”桑芽嘟着嘴巴，一副快哭出来的模样。
“母亲只是爱唠叨，又不会真的怎么样，我只盼着啊，她这一胎给我生个妹妹，占住她的心，她就没时间念叨我了。”说着拿起寒食糖塞到桑芽手里“这个做的太精巧了，我不忍吃，还是你拿去吧，一会子被我看融了，岂不浪费？”
“那怎么成？我跟小福哥走了三条街，跑了西条巷子，捡了五家摊位，千挑万选才找到这枝既精巧别致又有新意的寒食糖，小姐您就赏脸尝尝吧。”桑芽比小福还小两岁，只有十岁，六岁被亲爹卖到崔家，运气不错，主家宽厚，倒也不曾薄待，被崔家管事嬷嬷调教了一年，七岁就跟了崔晚棠，做了贴身的侍女，她还小，也做不得什么活计，也就跑跑腿，传传话，主打一个陪伴逗趣，倒不像一般丫鬟那般唯唯诺诺，小心翼翼。
“那可真是辛苦你了！”翠微端着餐食进屋，桑芽见势不妙，赶紧迎过去，接过餐盘，极有眼色的帮着摆放餐食，翠微也不理她，只管服侍崔晚棠用饭“今早的寒食粥我放了前日夫人送来的吴越粳米，又拌些许糖渍杏干，小姐尝尝是否可口？”
“嗯！不错！你这手艺开间馆子都不愁客人。”崔晚棠吃着粥，悄悄给桑芽使个眼色。
“就是，翠微姐姐，人美心善，绣的花能招来蝴蝶，酿的酒能醉倒蜜蜂，这做饭还比得过大师傅，也不知道谁以后有福气娶了去？”桑芽狗腿的拍马屁。翠微被打趣也不害羞，走过去对着她的额头就是一弹指：“一大清早就怂恿小福去野，夫人来传话，二门上都没人，一天天的就知道吃吃吃，都十岁了，你的腰呢？”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掐桑芽腰间，桑芽怕痒，一边躲一边讨饶：“我错了！好姐姐我错了！你饶了我吧！”
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斜斜洒落，在桌案上织就金缕。崔晚棠捧着粗瓷碗，看翠微挠桑芽腰间的痒痒肉，桑芽躲闪不及，被挠的首不起腰，笑声惊起檐下新燕。她唇角噙着笑，指尖捏起一只枣泥馅的"子推燕"，掰下雀尾般的一角送入口中。枣泥的甜香裹着麦面的清香，从舌尖缓缓漫向心口，连眼角眉梢都浸着暖意。
“真好。”她望着眼前鲜活的人间烟火，喉间溢出叹息。
眼中似有雾气弥漫，一时又模糊了视线，恍惚间似又看见梦里跳动的火焰和染血的襟角。指尖不自觉收紧，将剩余的面燕掰成小块，“既然老天爷肯给重来的机会，那个噩梦便绝不能成真。"
窗外柳絮纷扬如雪，沾在她鬓边碎发上。崔晚棠又咬开面燕的腹部，暗红枣泥缓缓流淌。她眯起眼凝视着晨光里的尘埃，眸中泛起算计的微光：“若梦境真是预兆，今日她该去会会那位命中注定的'故人'了。”指尖无意识着碗沿，根据梦里支离破碎的线索，只要找到郑元朗，或许就能揪出那个藏在暗处一首窥探她的人……
“姑娘，该备车出门了。”翠微的声音惊破思绪。崔晚棠将最后一口粥饮尽，起身时衣袂带落几片柳絮，沾在绣着并蒂莲的裙裾上，宛如命运悄然埋下的伏笔。“备什么车啊？就两条街，走过去，顺便买点小玩意带给‘阿鸾’。”她说，利落起身，拿桑芽递过来的湿巾子擦手。
“小郎君从进学那日就开始不喜欢人喊他‘阿鸾’了。”青禾抿着嘴笑，她家小郎君只有五岁，却“老成”的紧。
崔晚棠扶额，她这个幼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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