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渐起，卷着长安城初春的凉意，掠过坊墙檐角，发出细微的呜咽声。莫十七将身形完全隐没在小巷的暗影里，背贴着冰冷的砖墙，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陆府后院的角门处。
那辆灰扑扑的马车仍停在那里，车辕上的铜铃在风中纹丝不动。车夫靠着车门盘腿而坐，双手抱胸，这都一个时辰了，连个姿势都没变过。莫十七不由更谨慎几分，这车夫呼吸绵长，显然是个内家高手。
正思量间，身后传来几不可闻的脚步声，莫十七肌肉瞬间绷紧，右手己按上腰间短刀。他微微侧首，就见崔晚棠穿着夜行衣，如猫儿般轻巧地摸到他身侧。
她全身裹在黑色麻布里，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莫十七又往阴影深处缩了缩，接住崔晚棠询问的眼神，压低声音道：“没出来。”又指了指车夫，用口型无声地说：“是个高手。”
崔晚棠没有出声，蹲在莫十七身旁，闭上眼睛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耳朵上。夜色中，她包头的黑布下露出一截雪白的颈子，浓密的睫毛在月光下投下一片阴影。莫十七不由多看了她一眼，心下疑惑：崔家小娘子明明有胡人血统，却生得与唐人无异，只眼睛略大些，睫毛更卷翘些。他依稀记得裴姬夫人那双如绿琉璃般的美目，与崔晚棠的黑眸截然不同。
“吱呀……”
一声轻微的开门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崔晚棠倏地睁眼，与莫十七同时看向陆府后院的角门。
车夫己无声无息地立在门前，姿态恭敬。一个蒙面女子被人搀扶着走出来，身段婀娜，步履轻盈。借着角门处昏黄的灯笼光，崔晚棠注意到那女子手指上戴着一颗血红的‘缠丝玛瑙’戒指，在夜色里如同红色的月亮。
车夫掀起轿帘，女子弯腰欲上车，却又停住，回头对送行的侍女低声说了几句。那侍女一身绿色半臂罗裙，正是陆清凰的贴身侍女之一，闻言连连点头，最后恭敬地行了个礼。
蒙面女子上车时动作轻巧得不可思议，几乎没发出任何声响。马车缓缓驶离，车轮碾过青石路面的声音渐行渐远。那绿衣侍女站在角门边，首到马车消失在街角才转身回去。“咔哒”一声，门闩落锁的声音传来，崔晚棠和莫十七这才轻轻舒了口气。
莫十七眉头紧锁：“他竟是不打算回袄祠？”崔晚棠没有立即回答，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那蒙面女子上车的姿态太过轻巧，不似寻常女子，反倒像习武之人。而且那那只戒指……她猛然抬头，记忆中崔执安掀起帷幔的手在脑中出现……
“老大！”莫离的声音打断崔晚棠的回忆，他急匆匆地赶来，压低声音禀报："陆清凰从正门出去了！"
“什么？”崔晚棠心头一跳，那股怪异感更加强烈。此时己近宵禁，陆清凰为何突然出门？她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却快得抓不住。
莫离继续道：“陆府前门刚出去一辆马车，驾车的是陆清凰的另一名侍女，穿绛色衣裙。”
莫十七当即吩咐：”派人悄悄跟着，务必小心，不要打草惊蛇。”
“是。”莫离领命而去。
崔晚棠忽然抓住莫十七的手臂：“十七郎，你可注意到方才那蒙面女子上车的姿势？”
莫十七略一思索，脸色骤变：“她上车时是先迈的右腿！寻常女子为保仪态，都是先收裙裾，侧身入内……”
“而且她手上的戒指”崔晚棠眼中精光一闪，“我在崔执安手上见过！”
两人对视一眼，咬牙切齿：“他竟扮了女装！”
就在这时，莫离气喘吁吁地赶回来，神情气恼语气更是着急：“陆家娘子的马车在朱雀大街来回绕了两圈，最后去了醴泉坊的波斯寺！从车里下来的不是陆清凰，是石琉璃。”
莫十七气急：“确定了那先前从后门离开的'女子'……”
“好不要脸！”崔晚棠语气更是愤恨，她接着问莫离：“‘浮香驿'那边可有消息？”
莫离抹了把汗：“马车进了‘浮香驿'后院就没再出来。跟踪的兄弟说，那车绕了好大一圈，先去了城南的‘青龙坊'，又在‘平康坊'转了一圈才回西市。”
崔晚棠急问：“途中可有停留？”
“在青龙坊停了三次，”莫离回忆道，“‘奇珍阁'和‘碎叶楼'都是车夫进去取东西，但在东侧小树林，车夫下车片刻，约莫十息时间。”
“十息……”崔晚棠喃喃重复，突然脸色大变，“不好！他要逃！青龙坊东侧紧邻通化门，南下商道多从此出城！那十息足够一个高手换装潜行了！”
莫十七猛地站起身：“现在什么时辰了？”
“戌时三刻，”莫离答道，“离宵禁还有一刻钟。”
崔晚棠己冲出阴影：“必须赶在城门关闭前截住他！通化门守将是谁的人？”
“是金吾卫的人，”莫十七紧随其后，“但我们没熟人啊……”
三人疾奔在坊间小路上，崔晚棠的黑衣在夜色中如同一道幽灵。她边跑边道：“顾不得许多了！先追人……”
莫离打了个鸪哨。暗处立刻闪出七八个黑影，其中两人还牵着马。莫十七分了一匹给崔晚棠，她接过缰绳翻身上马，她甩鞭指向东南方：“崔执安要经青龙坊走水路！”
马蹄声惊起坊墙上的夜枭。月光忽然被云层吞没，长安一百零八坊的灯火次第熄灭，宵禁的鼓声正从皇城方向层层荡开。莫十七望着前方崔晚棠飞扬的衣袂，忽然想起她那日里说的话：“我要杀了他！我想刮了他！这条‘毒蛇’对我阿娘穷追不舍，毁了她原本可以很幸福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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