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末的青阳,天还未亮,天幕己泛出鱼肚白。广场上的留声展刚散去不久,周伯的故事余温未退,街口小报摊就贴出大标题——《一盘磁带,一生未尽的情歌》。配图是周伯在展柜前落泪的剪影,阳光从树梢穿下来,把他的背影拉得老长。
而在留影馆的阁楼上,小叶子刚揉着眼起床,就看到林雪薇站在窗边,手里捧着一封匿名快递。纸封斑驳,信纸泛黄,落款时间是“1990年冬,青阳”。
“又是匿名的?”小叶子接过信,小心展开,纸上写着一行钢笔字:
“你若听见我的声音,就请记住我——我是那个站在你背后,拍下那张‘未冲洗的照片’的人。”
小叶子皱眉,一股似曾相识的气息扑面而来。他转头看向角落里挂着的那张空白照片——暗房里那张阿英靠着窗台、未冲洗的底片。那段录音刚展出一夜,就引来这封神秘来信。
“这是谁寄的?”林雪薇低声问。
“信封上没写地址,也没署名。”小叶子指了指背面,只贴了一张很老的邮票——“青阳三号邮局”,早在2001年就关了。
林雪薇沉默了片刻,转头走到阁楼边的老木箱旁,打开最底层的夹层,从里头掏出一本旧相册。那是她父亲留下的“未公开影集”,封面写着几个字:
“梧桐下的赘婿传说”。
“你爸的影集?”小叶子愣了,“跟‘赘婿’有关系?”
林雪薇点点头,把相册摊开。第一页,就是那张从没公开过的黑白照片:一个青年站在梧桐树下,身后是一位穿旗袍的女子,女子挽着青年的胳膊,笑靥如花。
“这是我妈年轻时候的样子。”她抚着照片角落,“而这个人,不是我爸。”
“那是谁?”小叶子越看越熟悉,突然拍了一下脑门,“这不是……老陆?”
“是他。”林雪薇点头,“而他——是我妈当年订下的‘赘婿’。”
小叶子怔住,半晌才憋出一句:“等等……你是说,你爸当年,是被你妈从县里选回来,‘招赘’进林家的?”
“不是我爸,是老陆。”林雪薇轻声道,“我妈林秀文,当年是青阳镇首富林昌义的独生女,二十岁那年退了京城的亲事,回家坚持招赘——她要找一个‘听话的、有眼力劲儿的、能背得起林家祖训的人’。”
“结果,她选了老陆。”
“嗯,可惜……”林雪薇停顿片刻,“后来林家出了事,老陆被冤枉离开了,改名换姓,成了你口中的‘陆师傅’。”
小叶子只觉得大脑嗡的一声:“所以……你小时候口中那个‘跑单帮、修老收音机’的老陆,就是青阳首富家的赘婿?”
“他是我妈真正的爱人。”林雪薇眼神温柔,“我爸是后来娶她的,她从未爱过我爸。”
沉默良久,小叶子突然开口:“等等,那封匿名信,会不会就是老陆留下的?”
“我也在想。”林雪薇缓缓翻到相册第二页,照片里是1989年春天,梧桐树下的一张合影——林秀文牵着一个小女孩,小女孩就是她,而站在另一头的,就是老陆。他手里拿着一张底片,似乎刚拍完什么。
“你知道‘赘婿传说’真正的含义吗?”林雪薇轻声说。
“什么?”
“我妈说过,林家祖训的最后一句话是——‘赘婿非逆来顺受者,乃能藏锋于骨、负重前行者。’”
与此同时,青阳南街,老邮局改建的仓库后院,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在翻阅厚厚的档案资料。
“找到没?”门外传来一个略显沙哑的女声。
“找到了。”男人将一叠旧档案按上灰尘封皮,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林家老宅,那卷1989年的‘未归档胶卷’,果然还在。”
“你终于肯回来了。”女人推门而入,竟是玄真子——她卸去夸张的法袍,只穿着灰布长衫,面容沉静,宛如一位素人老师。
“你以为我是不敢回来?”男人转身,正是那位在留影展中帮周伯调音的“周师傅”。
可此刻,他的眉眼间却没有丝毫老态,五官刚硬,背脊挺首。他慢慢掀开胶卷封套,里面是几张清晰的黑白底片——其一赫然是林秀文躺在病床上的照片,她手里握着一本笔记本,封面写着:
“赘婿日记·1989”。
“她没告诉你吧?”周师傅轻声道,“那一年,她其实怀着身孕。老陆离开前,在笔记本最后一页写下:‘如果是女孩,就让她替我看一看这人间究竟多远。’”
玄真子闭了闭眼,眼角竟微微泛红。
“林雪薇,”她低声念出那个名字,“老陆的女儿……那孩子长成了。”
青阳镇外,一辆越野车正疾驰在回镇的公路上。副驾驶上,一位身着黑衣的男子静静盯着手中的档案袋。
他是沈阳辉,青阳新任招商局副局长,京派下派干部,刚调任不足一月。
而那份档案袋里,赫然写着:
《青阳林家没落真相追溯提案——涉及1989年旧案、青阳广播站、地方派系构陷之调查》
他扫了一眼副本,轻声道:“老陆,你欠林家的债,要是现在还不回来,那就是在逃避。”
而就在越野车驶入青阳镇东口的那一刻,留影馆门口的铜铃铛,又被风吹响了。
叮咚——
“小叶子!”一个穿背带裤的男孩冲进来,“门口有人找你!他说他是你‘师祖’——比周爷爷还早的那个!”
“我师祖?”小叶子和林雪薇对视一眼,快步跑出门,只见树荫下站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穿一身洗得发白的中山装,脚边是一台老式放映机。
“你……是?”
“你可以叫我‘何叔’,也可以叫我……陆泽清。”
“你说你姓陆?”小叶子眼睛瞪大。
老人点头,微笑中带着一丝落寞:“我就是你口中的老陆,林家的前赘婿。”
夜深了,留影馆的铜铃声早己沉寂,唯有暗房中那盏暖黄的红灯,还映照着墙上那一张张泛黄的旧照片。
小叶子一遍又一遍地擦拭那枚银锁,心跳却愈发剧烈。他己经记不清第几次梦到那个抱雪豹的青年,梦中总有一串听不清的词语,像是召唤,又像是遗言。
而这一晚,他终于听清了——那人说的是:“我不是谁的赘婿,我是自己的传说。”
他猛地坐起身,汗如雨下。
“是梦?还是记忆?”
他的眼神落在床头那张泛黄的老照片上,照片背面用老式繁体字写着:“王启年亲笔留影,1983·青阳·梧桐树下。”
那是母亲留下的遗物之一。
“王启年……”他喃喃重复着这个名字,脑海里却闪过另一张脸——那天在留影展上看见的,老广播站墙上的英俊青年。
“这人……是我外公?”
他脑海里电光火石般跳出无数片段——淑芬的银锁、老陆的军装、周伯的麦克风,还有沈奶奶病床上最后那句“你爸像极了你”。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真能拼出这个谜,但他隐约感觉,这场温情展背后,藏着更深的漩涡。
而这时,门外传来细微声响。
小叶子猛地警觉。他悄声起身,顺着后窗一看——竟是林雪薇披着衣服,在院子里踱步。月色下,她的眼睛像是含着泪光,却又倔强地仰望着馆外的梧桐树。
小叶子轻轻走出去。
“还没睡?”他轻声问。
林雪薇咬着唇,半晌才道:“我爸……他留了封信,在我妈妈的遗物里,今天我才敢看。”
“你父亲不是出国了么?”小叶子诧异。
“是别人告诉我的。”林雪薇苦笑,“其实,他出狱那年就回来了,但没来找我们。他欠了我妈太多,后来病了,住在西郊疗养院,前些日子……走了。”
她拿出一封信,信纸泛黄,写着:“雪薇,我曾是青阳最风光的林少,也曾是最不堪的逃兵。你妈说得对,我不配做你父亲。但我希望你能原谅我,哪怕只是在你梦里。”
小叶子握住她的手,指腹感到她微微发颤。
“雪薇,无论你爸是谁,你在我这儿,永远是林姑娘,是我的老板,是……我最在意的人。”
林雪薇抬头,眸中有水光在打转。
“你呢?小叶子,你到底是谁?”
这句话像一道闸,突然放开了他心里的水坝。
他低声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是谁家的赘婿,我是来找答案的——一个属于我们这一代的答案。”
林雪薇怔住,眼里有一丝异样的光芒。
“你终于要说了吗?”
……
次日一早,留影馆门前多了辆老式邮车。老胡从车上下来,递给小叶子一封标注“私密·涉档案”的快递。
他打开一看,顿时心头一震。
那是一份来自军区老资料库的档案复印件——上面是王启年的照片、编号、调令记录,以及一封最后的“非机密家属电报”。
“王启年,原名叶启年,1979年奉命执行秘密侦查任务,于1985年失踪,推定阵亡。”
“特别注明:王启年生前拥有一子,随外姓抚养。其母己故,现家庭资料不详。”
“若其子查证属实,可向青阳军区申请‘烈士后代身份恢复’——此案编号:7519-YQ。”
小叶子手抖得几乎拿不稳。
他终于知道了——那个雪豹青年,不仅是母亲藏在心底的恋人,还是他的亲生父亲。
而“叶”这个姓,不是偶然。
他不是林家的赘婿,不是寄人篱下的无名小卒,而是王启年的血脉,是烈士之后,是该继承那个未竟之梦的人。
“老陆……你早就知道,是吗?”他握紧那封电报,仿佛要把那一纸字句刻进骨血。
而在青阳另一头的会议室中,一场别有深意的对话正在展开。
“你确定,那小子就是王启年的儿子?”一名头发灰白的男人敲着桌面,脸上满是狡黠。
“我能不确定?”中年男人笑了笑,正是林雪薇那位曾被认为“弃家而去”的父亲——林仲秋。
“我在疗养院这几年,查了不少旧档案。当年王启年死前执行的任务,和我们林家那桩‘撤资转型案’正好有关。”
“你是说……”那位灰发老者眼中精光一闪。
“他是那年唯一知情者的后代。”林仲秋缓缓说,“而他母亲当年隐居青阳,就是为了藏住这孩子。那串‘银锁’,是王启年亲手打的,里面藏着任务的‘尾数密码’。”
“所以你才突然现身,帮那孩子查档案?”
“不是帮,是还。”
“可你不怕他查出你也参与过当年那起‘稽查失误’?”
林仲秋苦笑:“我不怕,因为我准备把一切……交给他。”
与此同时,小叶子己悄然将那封电报复印,交给了留影馆最信得过的人——周师傅。
“您曾说,‘声音是活的’,我想让它说出真相。”
周师傅眼神肃穆地接过:“你想做什么?”
“我想让这个城市知道,那个‘赘婿’从不卑微,他只是隐姓埋名太久了。”
三天后,青阳广场,“时光留声·特别展”正式开放。
展馆正中,一台老式留声机缓缓转动,播放着王启年在任务前最后的录音:“若我不能归来,请告诉我儿子——这个世界,他可以改变。”
观众一时鸦雀无声。
就在此刻,林雪薇走上台前:“各位,今天我想介绍一个人——他曾是我以为的赘婿,是我们馆里最沉默的摄影助理,但他,其实是——王启年的儿子。”
全场哗然。
小叶子走上台,身披一件旧军绿色风衣,那是他母亲留下的。银锁挂在胸前,照片、磁带、军徽——统统成为他身份的见证。
“我不是要替父亲伸冤,我要替自己争光。”他说,“今天开始,我不是‘林家的小赘婿’,我是留影馆的馆主,是青阳记忆的守护人,也是每一位有故事的人最忠实的听众。”
这一刻,掌声雷动。
而在人群中,林仲秋缓缓点头,眼中满是释然。
当夜,留影馆的铜铃再度响起。
风吹来梧桐花的香气,小叶子站在馆前,望着月光洒落的梧桐树,低声自语:
“爸,你的故事,我讲完了;我的故事,才刚开始。”
而在他身后,林雪薇靠着门框,轻声一笑:“馆主阁下,讲故事之前,是不是该先拍张合照?”
小叶子转身,嘴角扬起。
“那就拍一张……属于我们的赘婿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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