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学一役,林凡名声更盛,却也愈发孤立。
“法场诗仙”的帽子太大,戴着招摇,也引来了无数窥探的目光。县令张敬德对他客气有加,却也仅止于客气。那是一种带着审视和利用的看重,而非推心置腹的信赖。至于县学教谕刘正风,自那日之后便称病不出,整个县学都对他敬而远之,仿佛他是什么会传染的瘟疫。
名声不能当饭吃。
购置宅院花去了八十两,剩下的银子看着不少,但坐吃山空,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况且他如今在县衙当值,虽说是个闲差,但也断了再去画画卖钱的门路。总不能顶着县衙书办的身份,还去街头卖画,那成何体统。
这日散值,天色尚早。林凡想着家中米缸见底,便拐进了城西最热闹的集市。
正是人声鼎沸的时候,小贩的叫卖声、买家的讨价还价声、孩童的哭闹声混杂在一起,充满了活色生香的烟火气。林凡穿着那身半旧的青色儒衫,穿行在人群中,神色平静地看着菜摊上水灵灵的青菜和豆腐。
“这白菜怎么卖?”
“五文钱一斤,公子,您瞧这菜,新鲜着呢!”摊主是个精瘦的汉子,见他书生打扮,眼珠一转,报价比旁人高了一文。
林凡没说话,只是拿起一棵白菜掂了掂,又放了回去。他不是计较那一文钱,只是这种被当成肥羊的感觉,让他有些无奈。看来自己这读书人的气质,在市井中,就等于“好骗”。
他正准备转身去别家看看,身后忽然传来一个迟疑又带着几分惊异的声音。
“可是……林,林公子?”
林凡回头,看见一个穿着绸衫,身材微胖,约莫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正站在他身后。那人手里提着一块刚买的五花肉,额头上沁着细密的汗珠,一双小眼睛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尴尬,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
林凡的记忆力很好,他几乎立刻就认出了这张脸。
王大富。
菜市口行刑那天,李家找来的“人证”之一。就是他,在公堂之上,指证自己与山匪有染。虽然当时他眼神躲闪,声音发虚,但那份证词,却是将自己钉死在罪名上的最后一根钉子。
林凡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他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王大富,那目光平静得像一口深潭,却让王大富手里的五花肉都差点没拿稳。
“林……林公子,真的是你!”王大富脸上的肥肉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慌忙将手里的肉换到左手,用空着的右手在衣袖上擦了擦汗,对着林凡深深地作了一揖,“小人王大富,有眼不识泰山,那日……那日之事,实在是……实在是身不由己啊!”
周围买菜的百姓被这边的动静吸引,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那不是‘诗仙’林公子吗?”
“跟他说话的是谁?城南开粮铺的王掌柜吧?”
“王掌柜怎么给林公子行这么大的礼?”
议论声传入耳中,王大富的脸涨成了猪肝色,额头的汗更多了。他急切地看了一眼西周,压低声音道:“林公子,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可否……可否借一步说话?”
林凡看着他这副惶恐的模样,心中的冷意消散了几分。他不是原身,没有那种刻骨的仇恨。作为一个现代人,他更能理解小人物在强权下的无奈。他点了点头,跟着王大富穿过嘈杂的人群,拐进了一条僻静的巷子。
一进巷子,王大富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长出了一口气。他再次对林凡作揖,几乎要拜下去:“林公子,我对不住你!那李家……那李家不是东西!他们拿我一家老小的性命威胁,我……我若不从,我那刚满周岁的儿子……”
他说着,眼圈都红了,声音里带着哭腔。
林凡看着他,淡淡地问:“事情都过去了,王掌柜今日找我,所为何事?”
王大富见他没有想象中的暴怒,心中稍安,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双手奉上:“林公子,这是五十两银子,不成敬意。算是小人……小人给您的赔罪。您法场题诗,名动全城,小人听闻后,心中是又敬佩又愧疚,这几天觉都睡不好。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我这种小人物一般见识。”
林凡没有接钱袋。
他看着王大富,忽然笑了:“王掌柜,你觉得我是缺这五十两银子的人吗?”
王大富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对啊,人家是能随手画出千两银子画作的奇人,是县太爷的座上宾,怎会看得上自己这点赔罪钱?他顿时窘迫得手足无措,举着钱袋,收回去不是,不收也不是。
“我若真要报复你,你这粮铺,现在怕是己经开不下去了。”林凡的语气很平淡,却让王大富打了个冷战。他知道,林凡说的是事实。以他如今在县令面前的地位,想整治自己一个小小的粮商,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林公子教训的是。”王大富的腰弯得更低了。
林凡摆了摆手:“行了,把钱收起来吧。我没把那件事放在心上。李家势大,你也是被逼无奈。”
王大富如蒙大赦,眼中的感激几乎要溢出来。他小心翼翼地把钱袋收回怀里,看着林凡的眼神,彻底变了。从之前的畏惧和愧疚,变成了发自内心的敬佩。
眼前这个年轻人,不仅有惊世的才华,更有如此宽广的胸襟。这样的人物,绝非池中之物。
他心思急转,一个念头冒了出来。李家是庞然大物,自己惹不起。但这位林公子,却是能跟李家掰手腕的人,而且前途不可限量。今日若能结下善缘……
想到这里,王大富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商人的精明和谨慎:“林公子,您是做大事的人,不该为柴米油盐这些琐事分心。小人斗胆,您日后家中若缺了什么米面粮油,尽管派人到我‘富通粮行’去取。您别忙着拒绝,这不算小人送您的,就算……就算小人提前投的一笔生意,您看如何?”
这个说法很巧妙,既保全了林凡的颜面,也让他自己心安理得。
林凡看了他一眼,心中微动。他如今确实需要一个稳定且不引人注意的物资来源。王大富的提议,正好解决了他的燃眉之急。
“王掌柜有心了。”林凡没有再拒绝,“这份情,我记下了。”
见林凡应下,王大富喜上眉梢。他知道,自己这步棋走对了。他顿了顿,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声音也压到了极致,几乎只有蚊子才能听见:“林公子,还有一事,您务必小心。小人有些门路,听到风声,说县学那位刘教谕……给府城李家那边去了信。”
林凡的瞳孔微微一缩。
“信里,把您夸上了天,但那夸法……听着不对劲。说您才华近妖,思想骇人,非同正道。李家本就视您为眼中钉,得了这封信,怕是很快就会有新的动作。您在县城,千万要当心他们的眼线。”
这消息,至关重要。
林凡深深地看了王大富一眼。这个看似圆滑胆小的商人,居然有渠道得知刘正风和李家的通信,看来他的商会网络,并非表面上那么简单。
“多谢提醒。”林凡由衷地说道。
“公子客气了。”王大富左右看了看,确认无人,才又飞快地说道,“李家在宁远县的根基,不止是官面上。城东那家最大的‘恒通商行’,明面上是府城来的大老板开的,实际上,就是李家安插在这儿的一颗钉子,是他们的钱袋子,也是他们的眼睛和耳朵。您……千万小心。”
恒通商行。
林凡将这个名字牢牢记在心里。
“今日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王大富最后叮嘱道,“您以后若有什么需要,或者想知道什么消息,可以去城西的‘三味茶馆’,找一个叫‘阿西’的伙计,对他提‘槐树巷的老白干’,他自会明白。”
说完,他不敢再多留,又对着林凡一揖,便提着那块五花肉,快步走出了巷子,很快汇入人流,消失不见。
巷子里,又恢复了安静。
林凡独自站立了片刻,之前因生活琐事而略显沉闷的心情,此刻一扫而空。
穿越至今,他一首像个孤独的战士,在陌生的世界里单打独斗。他有超前的知识,有神奇的文气,但他缺少根基,缺少盟友,缺少信息。他就像一个悬在空中的强者,看似强大,实则一推就倒。
而王大富的出现,像是一道意外的光,照亮了他脚下的路。
他送来的不止是米面粮油,更是一份久违的人情温暖,一条宝贵的信息渠道,以及一个清晰的敌人靶子。
他不再是孤立无援了。
林凡抬头看了一眼巷子外的天空,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他转身走出巷子,没有再回菜市场,而是径首朝着城东的方向走去。
他想亲眼去看看,那家所谓的“恒通商行”,究竟是怎样一番光景。
一场针对李家的反击,己在他心中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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