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学实验室里弥漫着挥之不去的酸味和尘埃的气息。
惨白的日光灯管发出低沉的嗡鸣,将一排排光洁却冰冷的实验台照得纤毫毕现,也映亮了凌烬渔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阴霾。
他站在通风橱前,背脊挺首,像一柄插在冻土里的剑,周身散发出的寒意几乎让空气都凝滞了。
苏眠那句"你父亲知道吗?"如同淬毒的冰棱,精准地刺穿了他强行维持的冰冷外壳。
实验室里死寂无声。只有通风橱低沉的抽风声,和他压抑的、带着轻微颤抖的呼吸。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闭嘴。"两个字,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沙哑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濒临失控的戾气。他没有回头,目光死死钉在通风橱光洁的金属内壁上,倒映出他自己苍白扭曲的侧影。
苏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她知道自己踩中了雷区,引爆了深埋的炸药。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紧心脏,但另一种更强烈的情绪——一种混杂着悲悯、愤怒和孤注一掷的决心——支撑着她没有退缩。
她看着他僵硬的背影,看着那微微颤抖的肩膀,看着倒影里那双翻涌着惊涛骇浪、痛苦与暴怒交织的眼睛。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艰难爬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通风橱单调的抽风声成了唯一的背景音。
终于,凌烬渔紧绷到极致的身体,如同被骤然抽掉了所有力气,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他猛地抬手,不是攻击,而是重重地撑在冰冷的实验台边缘。
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咯声。他深深地、压抑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实验室里所有浑浊的空气都吸进肺里,再狠狠地碾碎。
再开口时,那声音里的暴戾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沙哑,如同砂砾摩擦:"他不需要知道。" 他缓缓转过身,脸色是死灰般的惨白,额角甚至渗出细密的冷汗,紧抿的唇线微微颤抖着,泄露了方才那瞬间情绪风暴的剧烈程度。
那双深潭般的眼睛看向苏眠,里面翻涌的痛苦和某种近乎虚脱的狼狈清晰可见,但冰冷的审视和警告依旧如同坚硬的底壳,覆盖其上。
"他只需要结果。"
他撑着实验台的手微微颤抖,指关节依旧绷得死白。"星海计划",这个吞噬了父亲心血、也禁锢了他灵魂的庞然巨物,此刻像一个无形的枷锁,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上。他眼底深重的疲惫和挣扎,在惨白的灯光下无所遁形。
苏眠的心脏被狠狠揪紧。那瞬间爆发的痛苦和此刻沉重的无力感,远比冰冷的威胁更让她震撼。
她明白了。
"星海计划"不仅仅是一个剽窃的项目,更是悬在凌烬渔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是他父亲——凌氏集团那个冷酷掌权者——用来衡量他价值、操控他命运的工具。那份被他撕碎的报告,那一道道伤痕,那被严密监视的生活……都是这巨大压力下的扭曲产物。
"所以……那份报告?"苏眠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试探,目光落在他紧握成拳、指节发白的手上。
凌烬渔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勾出一个毫无温度、冰冷刺骨的弧度,带着浓重的自嘲:"一份垃圾。一堆毫无进展、粉饰太平的废纸!顾明哲那个蠢货,除了会写报告邀功,还会什么?" 他松开撑在实验台上的手,那只手依旧在微微颤抖。他烦躁地抓了一把额前的碎发,动作带着一种濒临崩溃边缘的焦躁。
"他拿着你父亲留下的框架,几年了?屁都没搞出来!只会一遍遍重复那些无用的实验,浪费资源,然后……"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刻骨的恨意,"然后让我去收拾烂摊子!去替他找出那个该死的'错误'!"
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实验台的铁质支架上!
"砰——!"
沉闷的撞击声在寂静的实验室里炸响!铁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微微摇晃。凌烬渔的手背瞬间红了一片,甚至有细小的血珠从指关节的擦伤处渗出。
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胸膛剧烈起伏着,眼底翻涌着被长久压抑的屈辱和愤怒。
他是凌家名义上的继承人,却被当作一个高级的"纠错工具",被困在一个建立在剽窃之上的、注定失败的烂摊子里,承受着来自父亲的高压和项目本身的耻辱。
苏眠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惊得后退半步,撞到了身后的实验台边缘。
冰冷的触感让她一个激灵。
看着凌烬渔手背上渗出的血珠,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焚毁一切的屈辱怒火,她心底那点因父亲遭遇而燃起的愤怒火焰,似乎被另一种更复杂的情绪覆盖了。
他们都被困住了。一个被窃取了心血和生命,一个被禁锢在窃取的成果里,承受着双重的折磨。
"错误?"她捕捉到了他话语里的关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什么错误?和我父亲的研究有关?"
凌烬渔喘着粗气,像一头受伤后暴怒的困兽。他看了一眼自己渗血的手背,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厌恶——不知是对这伤口,还是对自己失控的行为。他猛地转过身,背对着苏眠,肩膀依旧紧绷,但那股暴戾的气息似乎在慢慢平复,被更深的疲惫取代。
"核心模型。"他背对着她,声音沙哑低沉,带着一种被抽空力气的空洞,"基于你父亲框架搭建的初期模型……在能量转换效率达到某个临界点时,会出现无法解释的剧烈耗散和……系统崩溃风险。理论上是成立的,但实验……永远卡在最后一步。找不到原因。"
他顿了顿,语气里充满了挫败和冰冷的嘲讽,"顾明哲和他那群废物,只会归咎于实验条件不够完美,仪器不够精密,需要更多的钱,更多的时间……呵。"
他缓缓转过身,再次面对苏眠。
脸上的暴怒己经褪去,只剩下一种深沉的、令人心悸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冰冷。手背上的血珠沿着指节缓慢滑落,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他们需要一个人,一个足够'聪明'的人,去替他们找出那个该死的、根本不知道存不存在的'错误',好让他们继续心安理得地挥霍下去。"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惨淡笑容,目光落在苏眠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
"而那个人,就是我。"
真相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苏眠。凌烬渔撕毁报告,不仅仅是因为憎恨项目的剽窃本质,更是因为那报告本身,就是一份掩盖失败、粉饰无能的耻辱。
他被困在这个由剽窃和谎言构筑的牢笼里,被迫用自己的才智,去修补一个建立在错误地基上的危楼,承受着双重的煎熬和来自父亲的高压。
他手腕上的伤痕,那压抑的死寂,那偶尔流露的绝望……都有了更沉重、更令人窒息的解释。
"所以……你撕了它,是不想再替他们粉饰太平?"苏眠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凌烬渔没有回答。他只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所有情绪。
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沉寂和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他抬起那只受伤的手,毫不在意地用校服袖子蹭掉手背上的血珠,动作机械而漠然。
"现在,你知道了。"他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冰冷沙哑,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死寂,"凌家是什么地方,'星海'是什么东西,我又是什么角色。"
他首视着苏眠的眼睛,目光锐利如刀,带着最后的警告和一种奇异的……托付?
"拿着你捡到的碎片,滚得远远的。别再靠近我,别再打听任何事。这是你唯一的选择。"
他说完,不再看苏眠一眼,仿佛刚才那场情绪风暴和剖白从未发生过。
他转身,迈着依旧沉重却异常决绝的步伐,朝着实验室门口走去。
背影挺首,却透着一股被彻底压垮后强行支撑起来的孤绝。
苏眠站在原地,看着他即将消失在门口的身影,实验室冰冷的空气包裹着她,让她浑身发冷。
真相比她想象的更黑暗,更沉重。凌烬渔的处境,比她预想的更绝望。
他最后的警告,冰冷而现实。为了奖学金,为了母亲,她似乎真的应该像他说的那样,拿着那点微不足道的证据碎片,彻底远离这个危险的旋涡。
忘掉"星海"。
忘掉父亲的遗憾。
忘掉凌烬渔的绝望。
真的……做得到吗?
父亲笔记上那些力透纸背的焦灼字迹,临终前枯槁面容上残留的不甘;凌烬渔撕碎报告时那暴烈的绝望,翻找抽屉时流露的恐慌,手腕上那些无声的控诉;还有墨镜男人冰冷无声的警告……所有画面在她脑海里疯狂冲撞、撕扯,最终定格在凌烬渔转身前,那双深潭般死寂的眼睛里,那抹一闪而过的、近乎托付的复杂情绪。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了她的心脏,带着刺痛,也带着一种豁然开朗的决绝。
"等等!"
声音不大,却在寂静的实验室里清晰地响起,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坚定。
凌烬渔的脚步在门口顿住。他没有回头,手己经搭在了冰冷的门把手上。
苏眠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痛肺叶,却让她的大脑异常清醒。她看着那个孤绝的背影,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你找不到那个'错误',对吗?因为方向错了!"
凌烬渔搭在门把手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他没有动。
苏眠的心脏狂跳起来,她知道自己正在推开一扇通往未知深渊的门,但此刻,她别无选择。
"我父亲的笔记!他后期……他最后那段时间,思路变了!他不再执着于那个非线性耗散机制的耦合优化,他在笔记的角落里……他提到了'序参量的非平衡态锁定'!虽然很模糊,只是一些零散"顾明哲他们,包括你,是不是还死死抱着最初的那个耦合模型不放?是不是所有的实验和纠错,都围绕着那个可能从一开始就存在致命缺陷的基础?"
凌烬渔依旧背对着她,身影凝固在门口,像一尊石雕。实验室里只剩下苏眠急促的呼吸声和日光灯管低沉的嗡鸣。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充满了令人窒息的张力。
终于,凌烬渔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转过了身。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依旧是那种死寂的苍白。但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此刻却如同被投入了巨石的寒潭,掀起了惊涛骇浪!冰冷、审视、难以置信、一丝微弱的、几乎被淹没的……希望的火星?所有的情绪在他眼底疯狂翻涌、碰撞,最终汇聚成一道锐利得能穿透灵魂的目光,死死地钉在苏眠脸上!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颤抖,仿佛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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