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管道壁紧贴着苏眠的后背，校服布料摩擦着粗糙的锈迹，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黑暗中，她只能听到自己如同擂鼓的心跳和凌烬渔压抑到极致的呼吸。
陈锋沉重的脚步声在下方空旷的旧实验室里回荡，手电筒刺眼的光柱如同探照灯，一次次扫过他们藏身之处的下方。
“出来吧，少爷。”
陈锋的声音透过金属管道传来，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耐心，却掩不住底层的冰冷。
“你知道规矩的。东西给我，今晚的事，就当没发生过。”脚步声停顿了一下，似乎在侧耳倾听。
“苏同学，你也一样。奖学金、你母亲的医药费……凌先生一句话的事。”
苏眠的心脏猛地一缩，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他知道，凌家不仅知道她，还把她母亲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
这赤裸裸的威胁让她浑身发冷，牙齿不自觉地打颤。
黑暗中，一只冰冷的手突然覆上她紧攥着U盘、微微颤抖的手。
是凌烬渔的手。
没有言语，但那冰冷却坚定的触感像一剂强心针，瞬间压下了她几乎要破喉而出的尖叫。
他轻轻掰开她僵硬的手指，将那个微小的金属U盘拿了过去。
动作无声而迅捷。
苏眠在黑暗中瞪大了眼睛，恐惧瞬间被另一种情绪取代——他要把证据交出去？为了保全她？这个念头让她几乎窒息。
然而，凌烬渔并没有将U盘丢下去。
他另一只手在管道壁上摸索着，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
几秒钟后，他摸索到一处管道接口的螺栓。他修长的手指异常灵活，没有工具，仅靠指力，以一种近乎不可能的速度和技巧，竟然将那几颗锈蚀的螺栓无声地拧松了。
下方，陈锋似乎失去了耐心，手电光柱开始向更远处扫视，脚步声也再次响起，朝着他们藏身的管道下方逼近。
就是现在。
凌烬渔猛地将拧松的接口处用力向下一按。
“哗啦——轰！”
一阵刺耳的金属扭曲声和重物坠地的巨响猛然炸开，一段锈蚀严重的废弃通风管道，连同里面积攒了不知多少年的厚重灰尘和碎屑，如同被引爆的土雷，轰然砸落在陈锋刚才站立的位置。
“咳咳咳……该死！”下方传来陈锋猝不及防的呛咳和惊怒交加的咒骂。
手电光柱剧烈晃动，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和弥漫的烟尘弄得措手不及。
“走！”凌烬渔的声音在苏眠耳边急促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他一把抓住苏眠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生疼，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在狭窄黑暗的管道中向前爬去。
苏眠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却在本能的驱动下拼命跟上。
粗糙的金属边缘刮擦着手臂和膝盖，灰尘呛入口鼻，她只能死死咬住嘴唇，忍住痛呼，机械地跟随前方那个在绝对黑暗中依然能精准辨向的身影。
身后的混乱和咒骂声被管道扭曲放大，如同来自地狱的回响，紧紧追咬着他们。
不知爬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十秒，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前方终于出现一点微弱的光源——是另一个通风口的格栅。
凌烬渔没有丝毫犹豫，一脚踹开早己锈蚀松动的格栅，率先跳了下去，落地无声，随即转身张开手臂。
“跳！”
苏眠闭上眼，不管不顾地朝着下方模糊的身影扑去。凌烬渔稳稳地接住了她，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后退半步，闷哼一声，却依旧牢牢将她护住。
这里似乎是一个堆放体育器材的废弃储藏室，空气里弥漫着橡胶和灰尘混合的气味。
“这边。”凌烬渔没有丝毫停顿，拉着苏眠冲向储藏室另一侧虚掩着的破旧木门。门外是学校后操场边缘的灌木丛。
夜风带着寒意扑面而来，远处城市的灯火在夜色中浮动。
暂时安全了。
两人靠在冰冷的围墙下，剧烈地喘息着。苏眠腿一软，几乎瘫坐下去，喉咙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灰尘的颗粒感。
她惊魂未定地看向凌烬渔，借着远处微弱的光线，她看到他苍白的脸上沾着灰尘，额角似乎被管道边缘划破了一道细小的口子，渗出的血珠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暗沉。
他紧抿着唇，眼神却锐利如鹰，警惕地扫视着操场和旧楼的方向，确认没有追兵。
“他……他会不会……”苏眠的声音嘶哑得厉害。
“暂时不会。”
凌烬渔打断她，声音低沉而肯定，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依旧紧绷的警惕，“那一下够他受的。而且，他不敢在学校里闹出太大动静。”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小小的U盘，金属外壳在夜色中反射着微弱的冷光。
“东西还在。”
他看向苏眠，将U盘递还给她。
苏眠颤抖着手接过，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稍微镇定了一些。
“刚才……那管道……”她想起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心有余悸。
“旧楼图纸。”凌烬渔简单地解释，抬手抹去额角的血迹，动作随意得像在擦灰，“看过结构图，知道那里承重最弱。”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苏眠沾满灰尘、被刮破的校服袖子上，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语气依旧冷硬，“还能走吗？”
苏眠点点头，撑着墙壁站起来，膝盖传来一阵刺痛，但她咬紧牙关忍住了。
“分开走。”凌烬渔果断地说，视线再次投向旧楼的方向，那里似乎恢复了死寂。
“他一定会查监控，但旧楼的监控大部分是坏的。我们同时出现在不同区域的记录，能制造点麻烦。”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的微光映亮他下颌冷硬的线条，他快速操作了几下。
“拿着。”他将手机塞给苏眠。苏眠低头一看，屏幕上是一个加密通讯应用的界面，上面只有一个孤零零的联系人，头像是一片漆黑，名字是一个冰冷的字母“L”。
“用这个联系。绝对安全。”凌烬渔语速很快，“里面的东西，想办法解密。U盘是物理隔离的，只有你能打开。”
他深深地看了苏眠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警告，有托付，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担忧。
“保护好它。也保护好你自己。”
说完，不等苏眠回应，他猛地转身，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猎豹，迅速而无声地消失在围墙另一侧的阴影里，只留下冰冷的空气流动。
苏眠握着那部冰冷的手机和同样冰冷的U盘，独自站在围墙的阴影下。
夜风吹过，带着刺骨的寒意，吹散了刚才逃亡的燥热，也让她混乱的思绪渐渐冷却下来。
劫后余生的恐惧慢慢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疲惫和更加清晰的认知——她真的踏进来了，踏进了凌烬渔那个危机西伏的世界。
陈锋那双冰冷墨镜后的眼睛，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
她将U盘和手机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握着父亲未完的遗志和凌烬渔孤注一掷的信任。
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入肺腑，带来一丝异样的清醒。
她辨认了一下方向，拖着疼痛的腿，一瘸一拐地朝着家的方向走去，身影在昏黄的路灯下拉得很长，单薄却透着一股倔强。
推开家门时，苏眠的心跳还未完全平复。屋内一片漆黑，只有母亲卧室门缝下透出一点微弱的光线。
她松了口气，轻手轻脚地走向自己的小隔间。
然而，就在她经过母亲房门口时，里面突然传来一阵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紧接着是重物落地的闷响。
苏眠的心猛地一沉，所有关于U盘、陈锋、逃亡的思绪瞬间被击碎。
她猛地推开房门。
房间里只亮着一盏昏暗的床头灯。
母亲蜷缩在地板上，脸色在昏黄的灯光下呈现出一种可怕的青灰，一只手死死捂着胸口，另一只手无力地抓着翻倒的床头柜边缘，地上散落着药瓶和水杯的碎片。
她张着嘴，像离水的鱼一样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痛苦的嗬嗬声，却吸不进足够的空气。
“妈！”苏眠魂飞魄散，扑了过去。
母亲看到她，涣散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焦急，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更加剧烈的呛咳，身体痛苦地痉挛着。
“药！药呢？”苏眠声音都变了调，手忙脚乱地在散落的药瓶中翻找。
熟悉的棕色小药瓶滚在碎片旁边，标签上写着“沙丁胺醇气雾剂”。
她颤抖着抓起药瓶，拔掉盖子，将吸嘴塞进母亲口中。
“吸气！妈！用力吸！”
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同时用力按压药罐。母亲用尽全身力气配合着吸了一口，随即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苏眠的心沉到了谷底，恐惧像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她再次按压药罐。
“再吸！妈！求你了！”
时间在母亲痛苦的喘息和苏眠绝望的按压中缓慢流逝。
终于，在第三次吸入药物后，母亲剧烈的喘息稍稍平复了一些，虽然依旧急促困难，但那种濒死的窒息感似乎减轻了。
她无力地靠在苏眠怀里，身体还在微微颤抖，冷汗浸透了单薄的睡衣。
苏眠紧紧抱着母亲瘦骨嶙峋的身体，感受着她微弱的生命体征，眼泪终于无法控制地汹涌而出，滴落在母亲汗湿的鬓角。
后怕、恐惧、巨大的无助感将她彻底淹没。刚才在管道里面对陈锋的威胁时，她尚能强撑，可此刻，面对母亲脆弱的生命，她所有的坚强都溃不成军。
“没事了……妈，没事了……”她哽咽着，一遍遍重复着苍白无力的安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她艰难地将母亲扶回床上躺好，盖好被子。母亲疲惫地闭上眼睛，呼吸依旧粗重急促，但比刚才平稳了一些。
苏眠跪坐在床边冰凉的地板上，看着母亲蜡黄憔悴的睡颜，听着她艰难的呼吸声。
散落一地的药瓶碎片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冰冷的光。
她颤抖着手，慢慢伸进校服内侧的口袋。
指尖触碰到两样冰冷坚硬的东西——那个小小的U盘，和凌烬渔给的手机。
陈锋冰冷的话语再次在耳边响起：“……你母亲的医药费……凌先生一句话的事……”
她低头看着掌心中的U盘和手机。金属的冷光刺痛了她的眼睛。
父亲的遗志，凌烬渔的孤注一掷，母亲的性命……所有沉重的砝码都压在她单薄的肩膀上，几乎要将她碾碎。
她缓缓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
泪水无声地滑落，砸在冰冷的地板上。
黑暗中，只有母亲艰难的呼吸声，和她自己压抑到极致的、无声的呜咽。
过了许久，她抬起手，用袖子狠狠擦掉脸上的泪痕。
那双红肿的眼睛里，恐惧和脆弱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孤狼般的冰冷和决绝。
她拿起凌烬渔给的那部手机。屏幕解锁，幽蓝的光映亮她苍白而坚定的脸。
她点开那个唯一的联系人“L”。
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悬停片刻，然后，她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下：
东西拿到了。需要解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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