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冰冷的“嘀嗒”声在惨白的病房里无限放大,每一次跳动都像敲在冻僵的心脏上。周阳离开时关上的那扇门,仿佛一道冰冷的闸门,彻底截断了所有光线和声音,只留下沉重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在病房内无声蔓延。
“……公平了。”
那三个字,带着被命运彻底碾碎后的奇异的平静,如同淬了冰的毒针,深深扎进灵魂最深处,缓慢地释放着麻痹灵魂的寒意。膝盖处被石膏和支架牢牢禁锢的剧痛,此刻似乎真的变得遥远而麻木,只剩下胸腔里那颗被冻结、被碾碎的心脏,在无边无际的冰冷和空洞中,缓慢而沉重地搏动。
刘助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在床边响起,像受惊的小动物在寒风中呜咽。她死死攥着湿透的纸巾,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眼镜片后的眼睛红肿不堪,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后怕,以及对眼前这彻底失控局面的茫然无措。她的目光惊恐地在我毫无血色的脸和周阳离开的那扇紧闭的门之间来回逡巡,仿佛那扇门随时会被地狱的力量重新撞开。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死寂和冰冷的“嘀嗒”声中粘稠地爬行。窗外的天色似乎更暗沉了,病房里惨白的灯光显得更加刺眼。
不知过了多久。
“咔哒。”
病房的门锁,再次被轻轻拧开的声音,在死寂中如同惊雷!
刘助的身体猛地一抖,如同受惊的兔子般弹了起来!脸上瞬间褪尽所有血色,巨大的恐惧让她下意识地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惊恐地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门口!她甚至无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撞到了冰冷的输液架,发出轻微的摇晃声。
门,被极其缓慢地推开了一条缝隙。
没有预想中的疯狂冲撞,没有歇斯底里的咒骂。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沉默。
一只苍白、枯瘦、涂着剥落蔻丹的手,从门缝里伸了进来。那只手微微颤抖着,指甲边缘带着细微的裂痕和污渍,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握住门把。
然后,门被推开得更大了一些。
周阳的母亲。
她站在门口的光影交界处。没有像刚才那样疯狂地扑进来,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身上那件昂贵的、此刻却沾满污渍和褶皱的旗袍,在走廊惨白灯光的映衬下,像一件陈旧褪色的戏服。头发依旧散乱,脸上糊掉的妆容被泪水冲刷出几道狼狈的沟壑,露出了底下灰败的底色和深刻的皱纹。那双赤红如血、燃烧着怨毒的眼睛,此刻却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疯狂,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空洞和疲惫。
她微微佝偻着背,整个人散发出一种行将就木般的腐朽气息。她的目光,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沉重的、仿佛穿透了漫长时光的滞涩感,扫过病房内惊恐僵立的刘助,最终,落在了病床上,我那被厚重石膏固定、悬吊着的右腿,和我同样空洞死寂的脸上。
那目光里,没有了滔天的怨恨,没有了毁灭一切的癫狂。只剩下一种……冰冷的、近乎麻木的……审视。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的……苍凉。
她就这样沉默地站在门口,像一尊刚从地狱爬回人间的、失去了所有动力的提线木偶。惨白的灯光勾勒出她枯槁而狼狈的轮廓。
然后,她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迈出了一步。
动作僵硬而滞涩,仿佛每一个关节都在发出无声的呻吟。
刘助下意识地又后退了一步,身体紧紧贴在冰冷的墙壁上,屏住了呼吸,眼中充满了巨大的惊疑和无法理解的恐惧。
周阳的母亲没有看刘助。她的目光如同生了锈的指针,艰难地移动着,最终定格在病床旁边的床头柜上。
那里,空无一物。
她的嘴唇极其微弱地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传来一声极其细微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抽气声。
她极其缓慢地抬起那只枯瘦的手,伸向自己同样沾满污渍的旗袍前襟内侧口袋。动作带着巨大的艰难,手指颤抖得厉害,摸索了好几下,才从里面掏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A4纸大小的、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
文件袋的边缘己经磨损起毛,颜色暗淡,上面似乎还沾染着几处暗红色的、干涸的污渍——像血迹。文件袋的封口处,用一种极其生硬、甚至带着某种疯狂意味的力道,死死地封着几道厚厚的透明胶带,将袋口粘得严丝合缝,不留一丝窥探的缝隙。
她紧紧攥着那个文件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着死寂的青白。文件袋在她枯瘦的手中微微颤抖着,仿佛承载着千钧之重。
她极其缓慢地、一步,又一步,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病床边的床头柜。脚步声在死寂的病房里异常清晰,如同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弦上。
刘助惊恐地看着她,看着那个染着暗红污渍的文件袋,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周阳的母亲终于走到了床头柜前。她微微低着头,目光空洞地盯着柜面冰冷的白色漆面。然后,她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或者说绝望)的郑重,将手中那个厚厚的、封死的牛皮纸文件袋,轻轻地、却无比沉重地,放在了冰冷的柜面上。
“咚。”
一声轻微的闷响。
文件袋落在柜面上,那几处暗红的污渍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做完这一切,她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她没有再看那个文件袋,也没有再看病床上的我一眼。
她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转过身,动作僵硬如同生锈的机器。她的目光空洞地扫过依旧惊恐僵立的刘助,最终,落在了病房紧闭的窗户上。窗外,是城市沉入夜幕的、冰冷而模糊的灯火。
她站在那里,沉默地、佝偻地,对着窗外那片模糊的灯火,看了很久很久。惨白的灯光落在她灰败的侧脸上,勾勒出深刻的、绝望的纹路。
然后,她极其缓慢地、极其沉重地迈开了脚步。一步一步,拖着沉重的步伐,如同背负着无形的十字架,沉默地、一步一步地,走向病房紧闭的门。
她的背影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那么枯槁,那么渺小,那么……孤绝。像一片在寒风中即将彻底凋零的枯叶。
她拉开门。
门外走廊惨白的灯光瞬间涌入,将她佝偻的身影完全吞噬。
“砰。”
门在她身后,被轻轻地关上了。
病房里,再次只剩下心电监护仪规律的“嘀嗒”声,刘助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般的喘息,以及……床头柜上,那个静静躺着的、封口被胶带死死封住、边缘沾染着暗红污渍的……牛皮纸文件袋。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味、冰冷的绝望,以及一种无声的、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
刘助如同被解除了石化,身体猛地一软,顺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到地上,双手死死捂住嘴,巨大的恐惧和无法理解的沉重让她无声地、剧烈地颤抖起来。
我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锁链牵引,死死地钉在那个牛皮纸文件袋上。
暗红的污渍。
死死封住的胶带。
周阳父亲……临死前……留下的……
巨大的、冰冷的恐惧如同毒蛇,瞬间缠紧了刚刚被冻结的心脏!一种灭顶的不祥预感,比膝盖的剧痛更甚,比周阳那句“公平了”更冰冷,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所有摇摇欲坠的理智!
“呃……”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带着巨大恐惧的抽气声。身体在厚重的石膏禁锢下无法动弹,只能徒劳地试图蜷缩。
“刘……刘助……”声音嘶哑颤抖,破碎不堪。
滑坐在地上的刘助猛地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眼中充满了巨大的惊悸。
“……拿……拿过来……”我艰难地抬起没有被固定的左手,颤抖的指尖指向那个如同潘多拉魔盒般的文件袋,“……那个……袋子……”
刘助的眼睛瞬间瞪大,瞳孔因极度的恐惧而骤然收缩!“不!林律!不能碰!那是……那是……”她语无伦次,巨大的恐惧让她下意识地摇头,身体向后缩去。
“拿……过……来!”我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和一种濒临崩溃边缘的疯狂!牵扯到伤处的剧痛让我眼前发黑,冷汗瞬间浸透病号服!
巨大的压力下,刘助的身体猛地一颤。她看着我眼中那混合着剧痛、恐惧和一种近乎毁灭性的执拗光芒,终于,带着巨大的恐惧和一丝豁出去的决绝,颤抖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她一步一步,如同踩在烧红的炭火上,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挪到床头柜边。她的手指剧烈地颤抖着,伸向那个牛皮纸文件袋,在即将触碰到那暗红色污渍的边缘时,猛地又缩了回来,仿佛那东西带着致命的诅咒。
“林律……”她带着哭腔,声音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哀求。
“拿!过!来!”我死死地盯着她,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血沫。
巨大的压力下,刘助猛地闭上眼睛,如同赴死般,一把抓起那个沉甸甸的、带着冰冷触感的牛皮纸文件袋!文件袋边缘粗糙的毛边和那几处暗红干涸的触感让她浑身一颤,差点脱手!
她如同捧着烧红的烙铁,颤抖着将文件袋递到我颤抖伸出的左手上。
冰冷。沉重。粗糙的牛皮纸质感摩擦着指尖。那几处暗红的污渍在眼前放大,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铁锈般的腥气,仿佛能透过纸袋渗入骨髓。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失序地撞击着肋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几乎要冲破喉咙!巨大的恐惧和一种无法抗拒的宿命感,如同冰冷的巨手,死死扼住了我的喉咙!
手指因为恐惧和虚弱而颤抖得厉害,几乎无法用力。我死死咬住下唇,用尽全身力气,试图去撕开那死死封住袋口的、厚厚的透明胶带!
胶带粘得极紧!边缘被暴力地压实,不留一丝缝隙!指尖抠得生疼,却只撕开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毛边!
巨大的挫败感和那灭顶的不祥预感交织,几乎要将人逼疯!
“呃啊——!”一声压抑着巨大痛苦和恐惧的低吼冲口而出!我猛地抬起颤抖的手,不顾一切地用牙齿狠狠咬向那死死封住的胶带边缘!
“林律!不要!”刘助发出惊恐的尖叫!
牙齿狠狠撕扯着坚韧的胶带!口腔里瞬间弥漫开一股浓重的塑料和灰尘混合的怪异味道,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的……铁锈腥气!
“嘶啦——!”
一声刺耳的撕裂声!
在牙齿和指尖不顾一切的撕扯下,那死死封住的胶带终于被强行撕开了一道狰狞的口子!
封口被破坏!
一股陈旧的、混合着纸张、灰尘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冰冷腐朽气息的味道,瞬间从裂口处弥漫出来!
我猛地抽回手,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得几乎要爆炸!巨大的恐惧让我几乎无法呼吸!我用颤抖的、沾着胶带碎屑和疑似血迹污渍的手指,猛地伸进那被撕开的裂口!
指尖触碰到冰冷而厚重的纸张!
我猛地用力,将那厚厚的一叠文件,从牛皮纸袋的裂口处,狠狠地拽了出来!
纸张的边缘在裂口处刮擦,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厚厚的一叠文件被拽出袋口,散落在盖在我身上的白色被单上!
最上面的一张纸,因为粗暴的拽拉而微微卷起一角。
惨白的灯光下,卷起的那一角下方,清晰地露出了几行打印的黑色宋体字。
我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死死地钉在那几行字上!
瞳孔,在看清内容的瞬间,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
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冰冷的巨手狠狠攥紧,然后……彻底停止了跳动。
时间,空间,感知……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文件的开头,是一行冰冷而清晰的标题:
**《关于周阳(身份证号:XXX)非婚生子身份确认及相关权益处置方案》**
下方,是一行加粗的、如同淬了毒的匕首般的黑字:
**DNA亲子鉴定报告结论:排除周振邦(身份证号:XXX)为周阳(身份证号:XXX)的生物学父亲。**
冰冷的字迹,在惨白的灯光下,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穿了视网膜,也烫穿了摇摇欲坠的世界。
非……婚生子?
排除……生物学父亲?
周阳……不是周振邦的……亲生儿子?!
那后背上的鞭痕……
周父临死前留下的文件……
周母那怨毒的“欠我的”……
周阳那句空洞的“公平了”……
所有的碎片,所有的线索,所有的残酷真相,在这一刻,被这份染着暗红污渍的文件,以一种最冰冷、最残忍、最荒谬的方式,彻底串联、引爆!
“嗬……”喉咙里发出一声被彻底扼住呼吸的、破碎的抽气声。
眼前的世界彻底被扭曲、旋转的黑暗吞噬。
紧抓着文件的手指无力地松开。
那叠厚厚的、如同死亡判决书般的纸张,无声地滑落在冰冷的白色被单上。
心电监护仪尖锐而凄厉的警报声,瞬间撕裂了病房的死寂!
“嘀——嘀——嘀——!!!”
刺耳的长鸣!
“林律!林律!”刘助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仿佛从遥远的水底传来。
冰冷的黑暗彻底淹没了意识。
只有那几行冰冷的、如同魔鬼呓语般的黑色宋体字,在彻底沉沦的深渊里,无声地狞笑着。
**排除周振邦为周阳的生物学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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