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病房里仿佛失去了意义，只剩下心电监护仪那微弱却稳定的“嘀、嘀”声，如同一个倔强的小锤，在死亡的冰层上顽强地敲击着。
林溪的意识依旧沉在冰冷的深海里，但深海不再纯粹黑暗。那束由笨拙的拥抱、雪松气息和薄荷清甜编织成的光，穿透了药物的迷雾，成为了她意识里唯一的方向标。每一次微弱的心跳搏动，都像是朝着那束光奋力地游动一寸。
她的身体如泥，唯有那只紧握着冰冷手机的手，固执地维持着一个近乎僵硬的姿势。指关节因为长时间的过度用力而呈现出一种死寂的青白色，指甲深深陷进手机外壳边缘的泥污和凝固的血渍里，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印记也刻进去。掌心的温度几乎消失，但那冰冷的金属外壳，却因为这份孤注一掷的紧握，似乎也沾染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属于她的执念。
刘助被保安半扶半架地安置在墙角的椅子上。后脑勺的剧痛一阵阵袭来，视线有些模糊，但她完好的那只眼睛，却像被磁石吸住一般，死死锁在林溪那只手上，锁在那部沾血的手机上。她不敢眨眼，生怕错过了任何一丝微小的变化。每一次监护仪上绿点的跳动，都让她的心脏也跟着重重一缩。她无声地祈祷，用尽所有她能想到的词汇，祈祷那个在芦苇荡里开机求救的男人，能撑住！祈祷掌心里这部冰冷的机器，能再次震动起来！
周阳的母亲，不知何时，己经悄无声息地挪到了离病床更近一点的位置。她佝偻着背，枯瘦的手指紧紧抓着自己破旧衣襟的下摆，浑浊的目光不再是空洞的死寂，而是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贪婪的探询，在林溪苍白的脸和那只紧握的手之间来回逡巡。儿子的名字，连同那个“开机了”的消息，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她干涸的心湖里激起了一圈圈微弱的涟漪。她看着林溪，这个她曾带着复杂情绪审视的、与儿子纠缠不清的女人，此刻在她眼中，竟也带上了一丝微弱的、同病相怜的希冀。
王主任不知何时离开了，或许是去处理那石破天惊的消息带来的后续风暴。病房里只剩下医护人员低沉的交流声、仪器规律的滴答声，以及一种紧绷到极致的、等待的寂静。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
林溪那只紧握手机的手，食指的指尖，极其轻微地、痉挛般地**抽搐**了一下！
不是之前被电流贯穿般的剧颤，而是一种极其细微的、如同蝴蝶振翅般的触动！
刘助猛地屏住了呼吸，身体瞬间绷首！周阳母亲浑浊的眼睛也骤然睁大了一分！
紧接着，那根食指，以一种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开始在冰冷光滑的手机屏幕上……**移动**！
动作极其滞涩，仿佛在粘稠的胶水中划动。指尖沾着的血污和泥渍在碎裂的屏幕上留下了一道极其模糊、断断续续的痕迹。
她在……**写字**！
用尽这具残躯里最后一丝能调动的、属于意志的力量！
病房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微小的动作牢牢攫住！空气凝固了。连医生都停下了手中的记录，屏息凝神地看着。
那根苍白的手指，在布满蛛网裂痕的屏幕上，极其缓慢地、一笔一划地移动着。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林溪喉咙深处压抑的、破碎的喘息，每一次停顿都仿佛耗尽了力气，却又在下一秒顽强地继续。
终于，一个歪歪扭扭、被血污模糊了大半、却依旧能辨认出来的字迹，凝固在碎裂的屏幕中央——
**“阳”**
只有这一个字！
写完这一个字，仿佛用尽了她积攒的全部力量。那根手指颓然落下，搭在冰冷的手机边缘，微微颤抖着，再也抬不起来。林溪的呼吸变得更加微弱急促，氧气面罩上的血珠凝结得更多了。
但她的眼睛，那双之前被疯狂火焰充斥、随后又被药物灰败覆盖的眼睛，此刻在紧闭的眼睑下，眼珠却不再是无意识的转动。它们似乎……**安静**了下来。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确认般的专注，仿佛穿透了层层阻碍，凝视着屏幕上的那个字。
那不是一个求救的信号。
那不是一个指令。
那是一个**名字**。
一个用生命最后气力刻下的、最深的呼唤与确认。
刘助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她布满裂痕的镜片。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哭出声，肩膀剧烈地抖动着。她看懂了！林律在用最后的方式告诉他们，支撑她不肯咽下这口气的，不是恐惧，不是仇恨，而是那个名字！是周阳！她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所有人，她在等他！她**只**认他！
周阳的母亲，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枯槁的手紧紧抓住了床沿的金属栏杆才没有倒下。浑浊的泪水无声地滚落，冲刷着她脸上深刻的沟壑。她看着屏幕上那个模糊的“阳”字，又看看林溪紧闭双眼却异常安静的脸庞，一种巨大的、迟来的悲恸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瞬间攫住了她。这个字，像一把钥匙，猛地捅开了她封闭己久的心门，里面翻涌的，是儿子幼时的笑脸，是得知他“非婚生子”身份时的愤怒与耻辱，是此刻听闻他可能生还消息的微弱希冀……还有，对这个用生命刻下儿子名字的女人的……**震动**。
“下游……芦苇荡……” 刘助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清晰地响起，是对着医生和护士，也是对着空气，对着那个可能正在冰冷泥泞中挣扎的男人，“请……请去找他！快去找他！林律在等他！她……她在叫他的名字！”
医生看着屏幕上那个血污模糊的“阳”字，再看看林溪生命体征监测上那依旧顽强搏动的微弱曲线，眼神极其复杂。他深吸一口气，对着护士沉声下令：“联系搜救！把刚才收到的手机信号定位和下游芦苇荡坐标立刻报过去！优先级提到最高！另外……”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林溪紧握手机的手上，“……维持现状，密切监测。没有我的指令，不要动她手里的东西。”
护士立刻行动起来。
冰冷的指令，却点燃了希望的火把！
病房内紧绷的气氛瞬间被注入了一股急切的力量。刘助挣扎着站起来，不顾后脑的疼痛和保安的阻拦：“我也去！我知道大概位置！我认得周律的东西！”
周阳母亲嘴唇哆嗦着，似乎也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更紧地抓住了床沿，浑浊的目光死死盯着门口，仿佛下一秒，那个浑身泥泞、伤痕累累的儿子，就会从那片光影里走进来。
而林溪，仿佛感知到了这份被点亮的、奔向远方的希望。她依旧深陷在冰冷的药物深渊里，呼吸微弱得如同游丝。但那只紧握手机的手，指关节那令人牙酸的紧绷感，似乎……又**松动**了一点点。青白色的指尖，极其轻微地、眷恋般地，在那冰冷的、沾满血污的金属外壳边缘，轻轻****了一下。
像是安抚。
像是确认。
像是在无声地说：
*我在这里。*
*我等你。*
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冷漠。奔流的黑色江水依旧在远方咆哮。
但此刻，在这间病房里，一部碎裂的手机屏幕上，一个被血污模糊的“阳”字，像一枚烙印，刻在冰冷的玻璃上，也刻在了所有看到它的人的心上。它指向下游那片未知的黑暗，也连接着病床上那个用生命呼唤的女人。
一场与死神赛跑的搜救，在冰冷的夜色中，朝着那片吞噬一切的芦苇荡，全速进发。
而支撑着这场搜救的，不是冰冷的命令，而是垂死者掌心紧握的、那一点微弱的、却足以焚毁绝望的……**爱的余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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