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探照灯光柱如同巨大的利剑，粗暴地撕裂了下游芦苇荡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强劲的引擎轰鸣声和螺旋桨搅动潮湿空气的呼啸，打破了这片吞噬之地死寂的假象。搜救艇劈开浑浊粘稠、泛着诡异油光的江水，强光扫过的地方，是如同鬼魅般摇曳的、比人还高的枯黄芦苇丛。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淤泥腐败气息、水生植物腐烂的甜腥，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令人心悸的铁锈味——那是被江水浸泡了太久的金属和某些不祥之物散发出的混合气味。
“信号最后捕捉点就在这附近！扇形搜索！注意水边和芦苇丛深处！活要见人，死要……” 搜救队长对着对讲机的吼声在最后关头硬生生刹住，目光扫过旁边浑身湿透、脸色惨白如纸、仅存镜片后那双布满红血丝却燃烧着孤狼般执拗光芒的眼睛——刘助。他改了口：“……仔细搜索！任何生命迹象都不能放过！”
刘助根本听不进指令。她半个身子探出艇舷，冰冷浑浊的江水溅了她一脸也浑然不觉。她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疯狂地扫视着每一处被强光照亮的泥泞滩涂、每一丛可能藏人的芦苇。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强光手电，光束剧烈地颤抖着，泄露着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周律！周阳！！” 她嘶哑的嗓音在巨大的噪音中显得那么微弱，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凄厉，一遍遍徒劳地呼喊着，“回答我！你在哪？！林律在等你！她在叫你的名字！周阳——！！！”
回应她的，只有江水拍打船体的哗啦声、引擎的轰鸣、以及风吹过无边芦苇丛发出的、如同无数亡灵低语的沙沙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冰冷而残酷。每一秒的流逝，都像钝刀子割在刘助的心上，也像在远方病房里，那顽强搏动的微弱心跳上，又压上了一块沉重的石头。
“队长！三点钟方向！浅滩边缘！有东西！” 一名队员突然高喊，声音带着急促。
光束瞬间汇聚！
不是人。
是半截被江水泡得发白、缠满了水草和垃圾的……浮尸。扭曲狰狞的面孔在强光下显得格外恐怖。
“呕……” 旁边一个年轻队员忍不住干呕起来。
刘助的脸色瞬间褪尽最后一丝血色，身体晃了晃，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没有倒下。不是他…不是周阳…她死死咬着下唇，口腔里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强迫自己移开目光，继续搜索。
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在冰冷的现实和绝望的景象面前，摇摇欲坠。
“六点钟方向！芦苇丛深处！好像有反光！金属反光！” 另一个队员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确定。
光束再次调整方向，艰难地穿透密密麻麻的芦苇杆。
在离水边约十几米远的一处相对干燥的淤泥洼地里，强光手电的光柱捕捉到了一小片极其微弱的、冰冷的金属反光！
“靠过去！小心！” 队长声音紧绷。
搜救艇艰难地在芦苇丛中挤出一条路，靠近那片洼地。
光柱稳定地照射过去。
景象清晰地呈现在众人眼前。
一个身影。
一个几乎与泥泞洼地融为一体的身影。
他面朝下趴着，大半个身体陷在冰冷的黑泥里，只有背部一小块沾满厚重泥浆的、深色衣料的碎片露在外面。露在外面的左手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深埋在污泥中。而那一小片引起注意的微弱反光，正是来自他右手的手腕处——一块表盘碎裂、表带深陷在污泥里的腕表表壳！
最令人心脏骤停的是，在他头部周围的泥地上，散落着大片大片己经干涸发黑的……**血迹**！那刺目的暗红，在惨白的光束下，如同地狱的印记！
“周律——！！！” 刘助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几乎要不顾一切地跳下船扑过去！
“拦住她！” 队长厉喝，同时指挥队员，“快！上担架！动作轻！检查生命体征！”
两名队员迅速跳下船，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进齐膝深的冰冷淤泥，每一步都异常艰难。他们小心地靠近那个泥泞的身影。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刘助被死死按在船上，指甲在船舷上抓出刺耳的声音，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死死盯着队员的动作。
一名队员终于艰难地靠近，蹲下身，戴着厚手套的手，极其小心地、颤抖着，探向那具泥塑般身影的颈侧。
一秒。
两秒。
三秒。
队员的身体僵硬着，仿佛石化。
刘助的呼吸停止了。整个世界只剩下她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声音。
突然，那名队员猛地抬起头，对着队长嘶声大喊，声音因为激动和难以置信而完全变了调：
“**有脉搏！！！！！微弱！！！但是有！！！**”
“什么？！！” 队长和船上所有人都惊呆了！在那样的血迹、那样的姿势、那样的环境里？！
“快！担架！氧气！保温毯！动作快！！” 队长瞬间反应过来，吼声震得芦苇都在颤抖！
希望如同被压抑到极致的火山，在刘助的胸腔里轰然爆发！巨大的狂喜混合着灭顶的后怕，让她眼前阵阵发黑，身体软了下去，又被旁边的人死死架住。泪水混合着泥水疯狂地涌出，她死死捂住嘴，不让自己嚎啕出声，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是他！一定是他！他还活着！
队员们以最快的速度，小心翼翼地将那具深陷泥泞、浑身冰冷僵硬、布满可怖伤痕（泥浆下隐约可见）的身体从淤泥中“拔”了出来，轻轻放到担架上。淤泥下露出的侧脸轮廓，尽管被污泥和干涸的血迹覆盖得几乎看不清五官，但那下颌的线条，那眉骨的形状……刘助只看了一眼，就确认无疑！
是周阳！
担架被迅速而平稳地抬上搜救艇。医护人员立刻围了上去，剪开他被泥浆和血浸透、冰冷如铁的衣物，进行紧急处理。
“体温极低！严重失血！多处外伤！肋骨疑似骨折！头部有开放性伤口！生命体征极其微弱！必须立刻返航！通知医院做好最高级别抢救准备！” 随船医生的语速快得像子弹，每一个字都敲在刘助紧绷的神经上。
就在这时，一名队员在清理周阳紧握的右手时，发现他僵硬的手指死死攥着什么东西，深陷在污泥里。
“他手里有东西！攥得很紧！”
几个人小心地合力，才一点点掰开那冰冷僵硬、指关节都因过度用力而变形的手指。
污泥从他的指缝间簌簌落下。
露出来的，是一个同样沾满厚重泥污、几乎看不出本来颜色的深灰色长方体！
不是别的！
正是一部屏幕碎裂、边缘沾满暗红血渍的——**手机**！周阳的手机！
“天……” 刘助倒抽一口冷气，瞬间明白了那一下短暂的开机信号从何而来！是他在濒死之际，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按下了开机键？！是为了求救？还是……为了发出最后一点联系？为了……林溪？
手机被小心地放进证物袋。就在放入的瞬间，碎裂的屏幕，在强光手电的照射下，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不是开机画面。
似乎是……一条**未读信息**的提示图标？在布满蛛网裂痕和厚重泥污的屏幕深处，极其微弱地亮了一下，旋即彻底熄灭，如同耗尽了最后一点电量。
搜救艇如同离弦之箭，在冰冷的江面上划开一道白浪，朝着灯火通明的城市方向，朝着那间被死亡阴影笼罩却又被爱意苦苦支撑的病房，全速返航！
船尾螺旋桨搅起的巨大漩涡，在漆黑的江水中翻滚、扩散，最终归于平静。
芦苇荡恢复了死寂的假象。
只有那片被踩踏得一片狼藉的淤泥洼地，以及洼地里那大片大片刺目的暗红色血迹，无声地诉说着这里刚刚发生的、从地狱边缘抢夺生命的奇迹。
而那个奇迹，正躺在全速前进的搜救艇上，浑身冰冷，气息奄奄，但胸腔里那颗微弱跳动的心脏，每一次搏动，都像是在回应着远方病房里，那个同样在生死线上徘徊、用生命呼唤他名字的女人。
**L & Z** 的烙印，穿透了冰冷的淤泥、粘稠的血污和死亡的阴影，在冥冥之中，再次发出了无声的共鸣。
重逢之路，依然布满荆棘，但希望的微光，己经刺破了最深沉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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