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原来他一直有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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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原来他一直有留着

 

那把深蓝色的旧伞像一块烧红的烙铁,静静躺在周阳膝盖上。伞面在头顶惨白的灯光下泛着陈旧而诡异的光泽。他低着头,额前垂落的碎发遮住了眼睛,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指间那支未点燃的烟被捻得变了形,滤嘴处的棉絮都微微蓬开。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胶质。窗外暴雨的咆哮是这片死寂里唯一的背景音,震得人心头发慌。

我站在原地,脚底像生了根,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一路爬上头顶。那句“你自己留着吧”像淬了冰的刀子,缓慢地切割着本就摇摇欲坠的神经。难堪如同冰冷的潮水,从脚底迅速漫延上来,淹没了口鼻。脸颊烧得滚烫,耳朵里嗡嗡作响。

再待下去,每一秒都是凌迟。

猛地转过身,几乎是用跑的,冲向那扇隔绝着外面狂暴世界的旋转门。冰冷的金属门框撞在手肘上,带来一阵钝痛,却丝毫无法缓解心脏被攥紧的窒息感。旋转门沉重地转动,将大堂里那惨白的光和角落里那个沉默的身影隔绝在身后。

“哗——”

冰冷的、带着土腥气的暴雨瞬间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巨大的冲击力让人几乎站立不稳。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像无数细小的鞭子,狠狠抽打在脸上、身上,单薄的外套瞬间湿透,紧紧黏在皮肤上,带来刺骨的寒意。视线完全被密集的雨帘模糊,眼前只剩下街道对面那盏在风雨中疯狂摇曳、散发着昏黄光晕的路灯,像一个溺水者眼中最后的光点。

没有伞。那把唯一能遮蔽风雨的东西,刚刚被我愚蠢地递了出去,然后被对方像处理一件垃圾般随意地搁置在膝头。

真可笑啊,林溪。

雨水顺着发梢、脸颊疯狂地往下淌,流进眼睛里,又涩又痛。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我踉跄着冲到路边,试图拦下一辆呼啸而过的出租车。雨水模糊了车窗,看不清里面是否有人。一辆辆车子溅起浑浊的水花,毫不留情地从身边飞驰而过,冰冷的泥浆泼溅在早己湿透的裤腿上。

就在我几乎要被这绝望的雨幕吞噬时,刺眼的车灯光柱猛地穿透雨帘,伴随着尖锐的刹车声,一辆黄色的出租车打着双闪,稳稳地停在了我面前。

后座车窗降下一半。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出来,手里握着的,赫然是那把深蓝色的旧折叠伞!伞柄被雨水冲刷得发亮。

“上车。” 周阳的声音透过车窗缝隙和狂暴的雨声传来,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和他下午在会议室里说“下班前改好发我”时一模一样。

雨水模糊了视线,我怔怔地看着那只手和那把伞,大脑一片空白。是幻觉吗?还是这冰冷的雨水带来的错觉?

“林溪,”他的声音提高了几分,穿透雨幕,带着一种压抑的焦躁,“上车!雨太大了!”

这一次,听清了。不是幻觉。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更深沉的、无法言喻的委屈猛地冲上头顶,混杂着冰冷的雨水和滚烫的眼泪,几乎要将我撕裂。凭什么?凭什么他可以前一秒用最冰冷的态度划清界限,下一秒又用这种命令式的语气施舍援手?

“不用!”我用尽力气嘶喊出声,声音在雨声中显得破碎不堪,“我自己能走!”

我猛地转过身,不再看那辆车,不再看那只握着伞的手,一头扎进更深的雨幕里。冰冷的雨水如同无数细针扎进皮肤,每一步都踩在冰冷的水洼里,溅起浑浊的水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混合着愤怒、委屈和一种近乎自毁的冲动。

身后传来车门被用力推开的“砰”声,紧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踏破水花的声音。

“林溪!”他的吼声在身后炸响,带着前所未有的怒意和一种……我从未在他身上感受过的失控。

手腕猛地被一只滚烫而有力的大手死死攥住!那力道大得惊人,带着不容挣脱的蛮横,硬生生地将我前冲的身体拽了回来!

“你疯了吗?!”周阳的声音几乎是吼出来的,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往下淌,打湿了他额前的黑发,几缕凌乱地贴在的额角。那双深邃的眼睛在雨幕中死死地盯着我,里面翻涌着滔天的怒火,还有一丝被深深刺痛后的、近乎赤红的急躁和……恐惧?“这么大的雨!你想去哪?!”

手腕被他攥得生疼,骨头仿佛都要被捏碎。冰冷的雨水和他掌心滚烫的温度形成诡异的反差,灼烧着我的皮肤。我奋力挣扎,用另一只手去掰他的手指:“放开我!周阳!你放开!我的事不用你管!”

“闭嘴!”他低吼一声,手臂猛地用力,几乎是半拖半抱地,强硬地将我塞进了出租车的后座!动作粗暴,带着一股无处发泄的戾气。

“砰!”车门被他用力甩上,隔绝了外面震耳欲聋的暴雨声。狭小的车厢内瞬间被一种湿冷、粘稠又极度压抑的气氛填满。雨水顺着我们的头发、衣服往下滴落,在脚下汇聚成一小滩水渍。

“师傅,开车!”周阳的声音带着未消的余怒,对前排的司机吩咐道。他重重地坐进我旁边的位置,带进一股雨水的寒气。他没有看我,侧脸紧绷得像一块冰冷的岩石,下颌线咬得死紧,胸口因为刚才的拉扯和怒气还在微微起伏。他随手将那把深蓝色的旧伞扔在两人之间的座椅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车厢里只剩下引擎的嗡鸣和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疯狂左右摇摆发出的单调噪音。司机透过后视镜小心翼翼地瞟了我们一眼,明智地选择了沉默。

我僵首地坐在那里,浑身湿透,冰冷黏腻的衣服紧贴着皮肤,冻得牙齿都在打颤。手腕上被他攥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清晰地残留着他指骨的轮廓。愤怒、委屈、难堪……各种情绪在胸腔里翻江倒海,几乎要将我撑破。我死死咬着下唇,不让一丝哽咽泄露出来,目光死死地盯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被雨水彻底模糊扭曲的街景。

霓虹灯的光晕在流淌的水幕中化开,变成一片片没有意义的、冰冷的色块。

那把深蓝色的旧伞,就躺在两人座位之间的狭小空隙里。伞面被雨水浸透,颜色显得更深沉。刚才被他粗暴地扔过来时,伞身歪斜着,露出了内侧一小片伞布。

我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

然后,猛地定住。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在那片深蓝色的伞布内侧,靠近伞骨交接的地方……

一行小小的、用蓝色圆珠笔写下的字迹,在车窗外掠过的、明明灭灭的光线下,清晰地撞入我的眼帘!

字迹娟秀,带着一点微微的稚气,是我自己的笔迹!

**“别淋雨了,笨蛋。”**

旁边,还有一行明显是新添上去的、力道极深、几乎要划破伞布的黑色字迹:

**“谢谢。”**

那个“谢”字的最后一笔,被用力地拉得很长,带着一种隐忍的克制。

“别淋雨了,笨蛋。”

“谢谢。”

轰——!

记忆的闸门被这行小小的字迹猛地撞开!汹涌的潮水裹挟着清晰的画面,瞬间冲垮了所有堤防!

初三的那个深秋傍晚,也是这样的阴雨天。放学铃声刚响,天空就毫无预兆地泼下大雨。同学们挤在走廊里,等着雨小或者家长送伞。

我收拾好书包,拿出妈妈塞给我的这把新买的深蓝色折叠伞。一抬头,看见周阳正懒洋洋地靠在教室后门边,双手插在裤兜里,望着外面密集的雨帘,眉头微皱。他校服外套敞着,里面只有一件单薄的T恤。他好像……没带伞。

鬼使神差地,我走过去,把伞塞到他手里。指尖不小心碰到他温热的手背,像被烫到一样飞快缩回。

“给你。”我的声音很低,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

他愣了一下,低头看看手里的伞,又看看我,那双总是带着玩味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我的影子,里面盛满了纯粹的惊讶。

“你呢?”他问。

“我……我妈在校门口等我。”我飞快地说完,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转身就跑进了雨里,跑向教学楼另一侧那个其实根本没有妈妈身影的侧门。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头发和校服,冷得我打了个哆嗦,但心里却像揣了个小火炉,莫名地滚烫。跑到侧门廊檐下,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隔着雨幕,隔着攒动的人头,他依然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把深蓝色的伞,没有打开。他的目光穿过重重雨帘,首首地望向我这边,眼神复杂,有困惑,有探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专注。

那一刻的心跳,清晰得如同擂鼓。

后来,我冒着雨跑回了家,理所当然地感冒发烧了。那把伞,也就此留在了他那里。我甚至……忘了要回来。

原来……

原来他一首留着。

留了整整七年。

留到伞骨都有些磨损,伞面也染上了岁月的痕迹。

他甚至,在那句我当年出于少女心事的、带着点笨拙关心的“别淋雨了,笨蛋”旁边,郑重其事地、力道深重地写下了那声“谢谢”。

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

不是刚才在雨中的委屈和愤怒,而是被这跨越了漫长时光、从未宣之于口的珍重,猝不及防地击穿了心脏最柔软的部分。滚烫的液体混着脸上冰冷的雨水,决堤般滑落。喉咙里堵得死死的,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压抑不住的、破碎的抽泣声在狭小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猛地低下头,不想让他看见自己此刻的狼狈。肩膀无法控制地颤抖着。

坐在旁边的周阳,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他没有转头。

依旧维持着看向窗外的姿势,侧脸的线条在窗外流动的光影里显得冷硬而沉默。

只是,那只随意搭在膝盖上的手,在昏暗的光线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捏得死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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