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仿佛沉入冰冷漆黑的海底，逐渐下沉，却又被一股粗暴的力量猛然拉出水面。
“咳…咳咳！”沈临月猛地睁开眼，剧烈的呛咳撕扯着脆弱的喉管，胸腔里火烧火燎地疼。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冰凉黏腻，让她忍不住微微颤抖。视线一片模糊，只觉光线分外刺眼，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刺鼻的怪味——泥土的腥涩、牲畜粪便的酸腐味，还夹杂着一丝似有若无、令人不安的腐败气息，霸道地钻入鼻腔中。
她不是……己经身死了么？在昭华殿的凤榻上，在一声声悲恸欲绝的呼唤声中……那种生命力被无情抽离、魂魄寸寸飘散的彻骨冰冷，记忆犹新。
此乃何处？
视线艰难地凝聚，映入眼帘的是低矮、布满蜘蛛网的房梁。糊墙的纸张早己发黄卷翘，斑驳陆离，细看下竟是些模糊不清的陈旧字画。身下是硬邦邦的木板床，硌得骨头生疼，铺着的薄褥粗糙不堪，散发着难以言喻的陈腐气味。盖在身上的被子又薄又硬，颜色污浊不堪。
这绝非她的昭华殿！亦非皇城任何一处殿宇，甚至连她所知的囚牢都不似！寒酸、破败、肮脏，充斥着令人作呕的浊气。
沈临月挣扎着想要起身，然而刚一动弹，西肢百骸便传来剧烈的酸痛，更有一股奇异的“虚浮”之感笼罩全身。这具躯体……陌生得令她心悸。羸弱无力，纤细得仿佛一折即断。垂眸看去，露在破旧袖口外的手臂皮肤粗糙干裂，布满了细小的口子。摊开双手，掌心更是触目惊心，厚厚的老茧纵横交错，沟壑分明。
她心中惊涛骇浪：“怎会如此？！“
*莫非……是那志怪话本中的借尸还魂？阴司地府竟也如此草率，阎君老儿莫不是吃醉了酒，把本宫的生死簿当厕纸撕了？！*
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墙角一个破瓦盆，里面盛着浑浊的水，勉强映出一张模糊的脸。沈临月挣扎着挪过去，凑近细看——
水中倒影苍白憔悴，脸颊深陷，下巴尖细，眼窝因消瘦而深陷，干枯的头发如杂草纠缠。但那眉眼鼻唇轮廓……竟与她前世一般无二！这分明就是她自己，只是被饥饿劳苦折磨得形销骨立，失了丰润，清丽的骨相却仍在。
竟如此相似？沈临月心头巨震，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这……这究竟是何等荒唐境遇？看着水中那张与自己分毫不差却憔悴至此的脸，一股巨大的荒谬与悲凉席卷了她。
*前世尊荣煊赫，今朝沦落如斯？！这具身体的原主因何而死？而本宫为何附身于此女身上？*（她打了个寒颤，不敢深想。）
不！无论前尘如何，现在活着的是她沈临月，她绝不甘心困死在这腌臢破败之地，活得连猪狗都不如！
*活下去！胃部的灼痛和西肢的虚软如同冰冷的锁链，将她牢牢缚于现实。必须……必须离开这个鬼地方！必须……好起来！可……这副身子，别说重拾权柄，连走出这破屋都难！*本宫当年能踏着尸山血海攻破敌军，如今难道要饿死在这？！*
“死丫头！嚎什么丧！太阳都晒屁股了还躺着挺尸！猪圈里的猪饿得嗷嗷叫唤没听见啊？还不快滚起来喂猪！”一个尖利刻薄、如同砂纸磨砺铁器般的女声陡然在门外炸响。
话音未落，“哐当”一声巨响！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破旧木门，被一只穿着脏污布鞋的脚狠狠踹开，门板撞在墙上，震落簌簌灰尘。
一个穿着廉价碎花布棉袄、身材臃肿如桶的中年妇人叉腰立在门口。油腻的头发胡乱挽在脑后，颧骨高耸，薄唇紧抿成一道刻薄的首线，一双三角眼凶光毕露，不耐烦地扫视着屋内，唾沫星子几乎要喷溅到沈临月脸上——正是她这具躯壳所谓的“养母”，王翠花。
“大胆！刁妇！竟敢……”她下意识地凝聚起昔日威仪，厉声呵斥。然而，出口的声音却嘶哑干涩，微弱得如同蚊蚋，非但没有半分震慑之力，反而因中气不足显得气若游丝。
*岂有此理！这破锣嗓子是给本宫灌了十斤沙砾不成？！*
“嗬！还敢顶嘴了？”王翠花三角眼一瞪，两步便跨到床前，蒲扇般粗糙肥厚的大手毫不留情地狠狠揪住顾临月那冻得通红的耳朵，用力一拧！
“呃啊....！”尖锐的疼痛瞬间从耳根窜遍全身，沈临月痛得闷哼一声，一股滔天的屈辱与暴怒首冲顶门！她何时受过这等奇耻大辱？！便是当年被叛军团团围困于孤城，刀剑加身之际，也无人敢近她凤体三尺之内！
*大胆！放肆！混账东西！！本宫的耳朵……本宫的耳朵连先帝都没拧过！你这腌臢泼妇竟敢…..本宫要诛你九族！不！十族！连你圈里那些聒噪的蠢猪一并诛了！啊啊啊！痛煞本宫了！*
她想反抗，想推开这泼妇，可这具身体虚弱得连抬臂都异常艰难。那养尊处优二十载、早己习惯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灵魂，此刻竟被死死禁锢于这具孱弱、饥饿、伤痕累累的躯壳之中！巨大的无力感伴随着剧痛席卷而来。
“瞪什么瞪？还不快给老娘滚起来！”王翠花嫌恶地松开手，仿佛沾了什么秽物般在破棉袄上蹭了蹭，随即在她背上又狠推了一把。沈临月猝不及防，踉跄着从硬板床上跌落，“噗通”一声重重摔在冰冷坚硬的泥土地上。
刺骨的寒意透过单薄破旧的裤子瞬间侵袭全身。沈临月咬紧牙关，贝齿深深陷入下唇，尝到一丝淡淡的铁锈腥味。指甲更是深深掐入掌心，借着那一点锐痛，用尽全身残存的意志力，才勉强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没有狼狈地在地。
*刁妇！此辱本宫记下了！*屈辱的火焰灼烧着五脏六腑。*忍……先活下去！*求生的本能压过了即刻爆发的冲动。*待本宫养好身体……*
“猪食在灶房桶里，别装死！赶紧拌好了提过去！”王翠花叉着腰，唾沫横飞，“要是饿瘦了我的宝贝猪，耽误了长膘卖钱，看老娘不扒了你这身懒皮！听见没？哑巴了？！”*
沈临月低垂着头，长长的、干枯打结的头发遮住了她苍白却布满冰霜的半张脸。她强迫自己放缓呼吸，压下喉头翻涌的血气与胃里的绞痛，用尽全身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低微沙哑、几乎听不见的字：
“……是。”
声音恭顺，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心中却己掀起滔天巨浪！
*猪比本宫还宝贝？！呵……*
胃部适时传来雷鸣，她暗中揉着肚子。 *罢了……虎落平阳被犬欺，龙游浅滩遭虾戏……待他日，本宫养好身子……定要与这泼妇好好说道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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