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殿的金丝炭烧得噼啪作响,青烟从瑞兽香炉的鳞隙间袅袅钻出,在殿顶垂挂的九重鲛绡帐上洇开片片灰斑。谢雪衣染着凤仙汁的指尖划过案几,将嵌着胎发结的香囊推向炭盆边缘。发丝焦糊的浊气混着沉水香,熏得侍立宫娥喉头发紧。
“寒玉髓封的发囊熬了二十年,药性都败尽了。”她忽然用银簪挑开香囊束口,灰白粉末洒在鎏金火笼的铜网上,“听闻运河底的淤泥能醒药?”
林烬未应声。铜雀衔珠灯的光晕染在她袖口暗纹上,那织金线的波动竟与炭盆烟雾流动的节奏相合。萧砚捻起桌角一块未琢的璞玉,指腹着玉料沁入的朱砂色裂纹:“胎衣粉混沉水香,原是压惊安神的古方。可惜贵妃娘娘的玉匣里……”玉料突然掷向火笼网心,“裹着寒髓的,是未足月的胎盘吧?”
焦灰簌簌跌进水晶盏。素白胎发灰里蜷着几粒微小的骨珠,入盏时竟浮起半透明的血色纹路——像婴孩蜷缩的经脉图。谢雪衣的护甲陡然扣住盏壁:“龙武卫在第七沉船点捞的胎骸,骨缝里嵌的正是此种朱砂玉!”
殿外寒风突然撞开半扇窗。林烬鬓边散落的发丝被风卷向水晶盏,青丝与胎发灰交缠的刹那,盏中血纹骤然扭动。三根发丝如被无形的手牵引着,首首立起指向殿角双鸾衔枝铜镜。
“引魂丝。”老嬷嬷捧着汤药的手剧烈颤抖,“当年替阿宁夫人梳妆时……”药盏打翻的汁液漫过织锦地衣,黄褐药渍勾出诡异的婴孩脚印形状,“娘娘每掉一根发,都剪下装进犀角匣!”
谢雪衣的赤金护甲猛地劈裂案角。碎木飞溅中,萧砚刀鞘卷起鲛绡帐抛向铜镜。纱帐裹住镜身的瞬间,镜面倒映的炭盆青烟倏然凝成产婆扭曲的脸。那张嘴正以夸张的幅度开合,无声嘶喊着某个尘封的姓氏。
老嬷嬷突然扑跪在地,前额狠撞在铜镜底座:“产婆何姑临终攥着老奴的袖子说……”她枯瘦的指节抠进地砖缝,指甲翻裂处渗出血珠,“腊月初七亥时,暖阁血水里漂着两个胎胞。大胞裹金丝软绸,小胞缠靛蓝染布。老太傅扯开染布时,那孩子心口竟跳了三跳!”
炭火噼啪炸开星点,碎屑溅上林烬袖间的靛蓝织纹。谢雪衣的冷笑卡在喉咙里,眼睁睁看她从怀中抽出半幅旧襁褓——靛青棉布里子上,干涸的血渍正沿着织纹绽开朵朵梅花。
“娘娘不觉得熟悉吗?”林烬的指尖点上棉布里夹层的暗金绣线,那是谢家暗卫特有的盘蛇纹,“您毁容的第三年,老太傅用这幅裹尸布给您换的脸皮。”
双鸾铜镜的镜钮突然脱落。黄铜小件滚过药渍沾染的地砖,停在一滴半干血渍上。谢雪衣的瞳孔随血滴的晕开急遽收缩——二十年前产床下的血泊里,母亲就是这样徒劳地抓着染血的襁褓碎片,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
“母亲抓住的是染血的绸子还是染血的孩子?”林烬的质问如冰针刺穿雾气。铜镜底座应声弹开暗格,朽烂的蓝染布包裹着卷金箔哗然散开——金箔表面遍布刀刃刻出的字痕:
“宁雪” 二字上横着深沟般的划痕
“宁烬” 二字下凝着干涸的朱砂
两道血印斜贯金箔,如撕裂的脐带缠上襁褓残片。萧砚染着炭灰的靴尖拨开蓝布褶皱:“令尊的字迹——留姐杀妹的墨痕未干,倒先蘸着次女脐血写罪书了。”
贵妃香席突掀! 琉璃盏飞砸铜镜的脆响中,谢雪衣发间凤簪金芒暴涨。簪尖将将要触到林烬心口时,萧砚捻着的胎发灰猛吹向香炉。霎时青烟裹住赤红火星,凝成啼哭的婴孩首扑贵妃面门!
“阿姐——”
凄厉哭嚎随烟影炸开。谢雪衣踉跄跌坐在地,手背灼出两枚枣大的水泡。雾婴的面容在火星明灭间恍惚化作襁褓中的自己,眼窝却嵌着林烬那颗带金印的乳牙。
“多精巧的焚心局。”林烬的鞋底碾过泼洒的骨灰,“朱砂混乳牙粉引火,烧出的烟影都带血气。娘娘要不要用这方子制款新胭脂?”
炭盆骤起爆鸣。猩红火苗爬上双鸾镜焦枯的纱帐残骸,焰尖舔舐着襁褓残片上的盘蛇金纹。烟气蒸腾中碎纹重组,赫然浮现出谢府库房金册的密录:
癸卯年腊月初七
收汝南王金三千两
销双生孽胎事
地砖下的暖玉突然嗡鸣震动。黄铜镜钮应声裂开,内芯滚出粒带血槽的玛瑙珠。珠子滚过满地狼藉停在萧砚脚边,珠面沁着的赤痕随温度升高渐渐溶解——竟是封存二十年的脐带血!
“当年血槽藏的不是毒……”老嬷嬷染血的指头抠开玛瑙珠,露出内部黏着的半枚乳牙,“是老太傅蘸着次女脐血,点在长女眉间的朱砂!”
火舌轰然吞噬整面纱帐。青烟化作双首鸾鸟的虚影掠过殿梁,金箔罪书在烈焰中翻卷成灰。林烬从怀里摸出旧香囊,半囊胎发灰倾入残焰。
灰烬腾起的青雾里,宫娥们看见贵妃眉间朱砂剥落处露出了米粒大的褐斑——正是金箔上“宁烬”二字胎记的残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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