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庙汉白玉祭台沁着子夜的寒露,谢雪衣鬓边金鸾步摇的垂珠扫过冰凉的石面,在青灰地砖上拖曳出断续的银痕。她双手捧着的鎏金熏炉里,沉水香块随夜风明明灭灭,散出的烟丝钻进丹陛石刻的蟠龙鳞隙,似有无形的触手在汲取香火。
“列祖在上,第七炉返魂香燃尽了。”她尾音卡在喉间,指尖按向熏炉侧壁的火焰纹。纹路凹陷处藏着一粒硌手的凸起——是昨日碎玉冠上崩落的珍珠,此刻裹着香灰,滚烫得像刚从炉膛扒出的炭星。
熏炉盖孔忽然泄出缕青烟,烟尾鬼魅般扭成襁褓形状。婴儿啼哭声仿佛从地砖深处渗出来,惊得守陵老臣袖中玉笏“啪嗒”坠地。
“烟笼寒水月笼沙……”萧砚的刀鞘轻敲石阶,震得台阶缝隙的碎雪簌簌跳起,“二十年前谢家画舫游湖,熏的就是这个味儿?”雪粒溅上谢雪衣的织金鸾袍,在玄色底料上化开细小的湿斑。
林烬的视线却锁在熏炉底座。炉足三道刮痕里的陈年污垢,正被雪水晕染出浅褐色——与运河沉船捞起的朱漆棺木裂缝中的陈渍如出一辙。
“第七批返魂香不该用滇南沉水木。”林烬突然伸手拂开炉盖,热气灼红她的指尖,“炭焙时混入松脂粉,遇双生儿乳牙灰便会蚀金。”
“咔!”
炉壁赤金火焰纹应声剥落一块,露出的紫铜胎体上赫然烙着个“宁”字。守陵老臣的吸气声噎在喉咙,浑浊眼珠死死盯着林烬脖颈挂着的长生锁——银锁云纹中心嵌着的,正是同样锋芒的“宁”字铭文!
谢雪衣护甲猛然扣住剥落的金片:“此乃家母亲手所铸炉!”
萧砚的刀鞘却挑起炉底残灰,灰烬里躺着半颗米粒大的金珠:“贵妃锁骨下的旧疤,是不是也有粒珠?”
金珠被他掷向祭坛烛火,火焰爆开的刹那,烟雾在空中凝出妇人侧影。妇人鬓角的靛蓝绢花霎时刺痛谢雪衣的眼——那是母亲死时棺内唯一陪葬物!
“铸炉人是林夫人!”守陵老臣失声跪倒,“她铸完香炉当夜就难产……炉胎里掺着她割发时落下的血!”
冷雾漫过蟠龙柱的间隙。林烬脖间银锁沾了夜露,锁身滑落的露珠坠在祭坛青铜鼎的饕餮纹上,水痕恰沿着饕餮口中衔着的婴儿断掌走向蔓延。
谢雪衣突然掀翻熏炉。滚烫的香块砸上鼎身,爆开成片星火。烟雾裹着灰烬腾起,凝成个怀抱双婴的妇人轮廓。妇人左腕的蓝染护腕在烟影里荡漾,腕骨位置有处朱砂记——与林烬腕间旧疤分毫不差。
“母亲用护腕裹着的……”林烬的银锁贴住鼎身凹痕,“是产房血水里捡起的半截脐带吧?”祭坛地下忽起空响,似有铜铃在深井中急震。守陵老臣袖中滑出一只铜铃,铃舌裹着的蓝布条己被磨出丝絮,细看正是谢府老库房账簿的残角。
烟影里妇人抱着的女婴突然啼哭,烟雾扭曲成一行浮空小字:
癸卯腊月初七 留长弃次
谢雪衣的赤金护甲劈向烟雾,却穿虚影而过。林烬的指尖点上那行字:“弃婴暖阁砖下的脐带血浸透账簿,才让这字迹二十年不褪色。”
熏炉碎片里闪出星点火光。原是被压住的香块引燃了谢雪衣的袍角,织金鸾鸟霎时在火焰里扭动挣扎。火苗舔舐处金丝褪色,竟露出底料上的暗绣——两条首尾相缠的靛蓝鲤鱼!
“谢家小姐的襁褓绣金凤纹。”萧砚刀鞘压住她脚踝,“穿双鲤婴服下葬的,是运河第七沉尸点的胎骸。”
话音未落,祭坛地砖陡然塌陷!露出的檀木匣中躺着半只褪色的虎头鞋,鞋尖焦黑,如同被人狠狠踩进炭火。林烬从怀里掏出另一只,断齿般恰与匣内鞋严丝合扣!
“腊月初七连夜送出城的不是次女……”守陵老臣哆嗦着捧出匣底泛黄的接生录,“林夫人用半副命魂引烟瘴护住双胞,却挡不住老太傅刺向襁褓的……”染血的纸页突然被狂风卷起,碎纸纷飞间露出朱砂批点——
次女心脉震断 长女金印烙肩
谢雪衣的护甲狠狠抠向肩头。织锦裂帛声里,赤金鸾袍被撕开豁口。肩窝赫然露出个米粒大的暗红烙印,形状竟与林烬银锁的云纹核完全一致!
“暖阁砖底腐烂的脐带缠错孩子了?”林烬的问话如淬冰针。
祭坛铜鼎在死寂中嗡鸣,鼎腹的饕餮贪婪张口。鼎口缭绕的余烟突凝成个老汉剪影,老汉手中的染缸木杵高举,杵身缠绕的靛布如蟒蛇吐信——布条边缘烧焦的齿痕,正对半只虎头鞋的断裂处。
谢雪衣瘫跪在地时,腕间玉镯砸上铜鼎。翠玉在金属上撞击出凄越长音,玉屑纷扬如雪。她突然指向林烬银锁的靛蓝丝绦:“你才是谢家嫡长女!”
喉间涌出的鲜血喷上鼎身饕餮纹,血水沿着婴孩断掌的刻痕流淌。血珠滑过处,暗青的铜锈寸寸剥落,露出铸鼎时藏于其内的金册残页:
谢宁雪 癸卯年腊月初七生
玉髓养魂 肩嵌金印
运河女尸 怀揣婴尸裹尸布记名宁烬
“老太傅怕次女索命才焚尸运河……”守陵老臣的喃喃被寒风扯碎。鼎中余烬忽窜火苗,焰尖首刺谢雪衣肩上金印——那朱砂胎记遇火竟浮出“宁烬”二字!
萧砚的刀鞘扣上熏炉残片:“被弃婴骸骨压在棺底,反把真嫡女养成仇雠——”锋刃划过林烬腕间靛蓝护腕的旧疤,“这出焚心劫,烧穿二十年金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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