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霜凝在雪香堂悬壶的草檐上，滴落的寒珠敲击青石地面，碎成更小的冰晶。三扇洞开的堂门里蒸腾出混杂药气——当归的辛涩混着艾叶的焦苦，压在底层的一缕腥甜却像毒蛇吐信，丝丝缕缕缠绕着林烬的银针。她腕骨悬停，针尖在流民发紫的眉心颤也不颤。
“咳…咳咳咳！”
跪在草席上的老妪突然佝偻如虾，痉挛的喉管爆出骇人的咯响。一口金粉掺着血沫子喷溅在供人跪拜的破蒲团上，细碎的金屑在灰布面滚着，亮得刺眼。
“金蝉脱壳蛊？”蹲在檐角阴影里的灰衣少年（新收的药仆阿卯）失声叫破，“柳家巷张婆子去年就死在这……”
“是焚霜余孽。”林烬的针猝然刺入老妪颈侧风池穴，动作稳得冷酷。那点血腥里的蜜糖味钻入鼻腔，搅起骨髓深处的寒栗，是焚霜的余毒在她体内被勾醒了。她指腹压住针尾捻转：“寒毒遇活气血则生变异。阿卯，记下——肺叶见冰纹者，毒己入髓，非针石可救。”
草席边另几个流民瞬间面如死灰，喉头滚动着绝望的呜咽。雪才刚停，这座破庙檐角挂的“悬壶济世”木牌，怕也挂不住了。
“啧。”墙根阴影里抱臂倚着的人动了动。萧砚玄黑的袍角拂过地面薄霜，腰间那半块兵符烙得铜铁似的硬，膈在门框上：“开张三日就惹来催命符？林姑娘的香堂，怕是悬着阎罗的幡。”
他尾音未落，门洞处骤起寒风！一只枯瘦如柴的手猛地攥住门槛，指甲缝糊满黑泥。
“救…救救……”
是个瘦得只剩骨架子的小乞儿，灰败的嘴唇哆嗦着挤出半口气，怀里紧搂着个更小的孩子。那孩子面皮紫胀，鼻孔里淌出的竟不是涕泪，是靛蓝色的粘液！
林烬瞳孔骤缩。未等她动作，檐上碎霜“簌”地爆开一片！一道鬼魅银影倒卷而下，靴尖点地毫无声息，寒光己横在乞儿咽喉半寸！
“滚！”银面覆脸，露出的右眼是淬了冰的金，刀锋压着气管的寒气压过一切，“明堂门口泼秽物，找死。”
“裴七！”林烬的呵斥比刀锋还利，“收刀！”
银面人（裴七）的刀刃纹丝不动，金瞳锁死小乞儿哆嗦的喉结，声音从齿缝磨出：“主上！这靛水是‘蓝魅’尸毒，沾肤烂肉！定是仇家……”
“仇家若要毁我的悬壶台，犯不上拿两个孩子当饵。”林烬劈手拽开裴七的腕子，力道大得那铁箍般的手竟被甩开寸余。她俯身，素白衣袖毫不避讳地裹住小乞儿泥污的手腕：“告诉姨，谁推你来的？”
小乞儿惊魂未定，泪珠子混着泥往下滚：“桥…桥洞穿黑甲的官爷……塞了糖丸给狗儿……”
糖丸。林烬指尖按上紫胀孩子的腕脉，那脉象滑如走珠，沉处又黏如泥沼。她猛地捏开孩子牙关——舌根深处压着半颗未化的丸药，朱红蜡封下溢出刺鼻甜腥！
“焚霜余毒裹了‘蓝魅菌’……”裴七的银面具转向林烬，金瞳火光跳动，“主上！让我去宰了那帮……”
“闭嘴！”萧砚一步插到两人中间，肩骨有意无意撞上裴七的刀柄。他居高临下扫了眼地上吐着蓝水的孩子，嘴角勾出个讥诮的弧：“林堂主，你的‘仁术’怕是连阎王殿的门槛都摸不着了。”他忽从怀中甩出一物，正落在林烬刚收针的药案上，“倒不如接了这玩意儿——好歹是旧主子的‘恩情’。”
半幅染透黑褐血渍的粗麻布摊开在案上，浸的药气都腥了几分。扭曲的暗红丝线勾勒出一个狰狞的“令”字，边缘是谢雪衣临死前指甲抠破的血洞。
“血令布？”裴七的刀倏地入鞘，金瞳钉向萧砚，“你从谢家尸堆里刨出来的？想拿这脏东西辱我主上？！”手己按上腰间另一柄短匕。
萧砚看也不看那道要杀人的目光，只盯着林烬：“旧府暗桩二十一人，只认此令。接不接在你。”他指尖划过令布边缘焦卷处，“不接？下一口吐金粉血的……可未必是流民。”
林烬捻着刚从孩子嘴里抠出的半颗毒丸。蜡封被指甲掐破，内里腐肉的恶臭混着蜜糖味首冲脑髓。她抬眼，檐外灰白天光映着悬壶木牌，牌下跪着的流民佝偻的背脊在霜气里打颤。
“毒入髓腑，便先剜去腐肉。”她声音冷澈如檐冰碎裂，将毒丸掷入炭盆，“火候到了——阎王的幡也得给我落下来！”火焰“轰”地腾起，那令布上的血字在热流中扭曲翻腾。
裴七金瞳里火光映着林烬的侧脸，按匕的五指缓缓松开。
“主上欲立威，”他忽地单膝点地，银面在霜地里折出寒芒，“裴七——替您剜干净这金陵城的毒瘤！”
风自破门外旋入，吹得悬壶木牌吱呀作响，那“济世”二字在寒霜里颤巍巍悬着。林烬俯身捏开地上紫胀孩子的口，银针疾刺舌下金津穴，一缕靛蓝毒液飚射而出，溅在血令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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