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将临，林西县的巷口一盏盏灯挑了起来，照见檐下滴水和路边积雪。
何氏收了私塾，原本每日有人来来往往，如今小院静得出奇。她亲自把几案都擦干净，窗纸换新，最后才熄了灯，披了件旧斗篷，推门出来。
院门口，沈疏白己等了一会。见她出来，微微一笑：“今夜风大，不必送我。”
何氏脚步一顿，垂眸系着斗篷的扣子，声音低低的：“今日白日，有人到门口骂我，说……说我早晚要爬你床榻。”
她抬头看他，眼里有疲惫，也有几分难堪：“你不必再来，旁人说得难听，我一个寡妇担不起。”
沈疏白不急着答，只抬手接过她手里的钥匙匣，轻轻放在台阶上，才道：“那旁人说我是登徒子呢，还是糊涂病人？”
何氏愣了愣，忍不住轻轻一笑，嗓音哑哑：“你竟还笑得出来。”
“有什么笑不出来的？”沈疏白站在她面前，声音不高，却极稳，“何先生，你可知，你关了塾，我心里才更不安。”
“为何？”
“你一向有主意的人，今日竟肯信几句风言。”
何氏垂下眼，手指微微捏紧了斗篷的边角：“不全是风言。你沈家虽早败落，可你医德好，县中人都敬重你。我若再与人议论……只怕连累你再不得安宁。”
沈疏白看她一会，缓缓叹了口气：“我父亲在时，京中人都骂他不择门第，娶了个庶出的江南女子。到他死了，还是那句话：‘沈家败于取妇不慎’。”
“我自幼看惯了这些。”他语声温平，却首首看进她眼底，“若旁人几句嘴，就能挑散人的心意，挑散两个人一起过日子的打算，那我当年便不该学医。”
他顿了顿，低声：“治病救人容易，叫人心安，最难。”
何氏喉头哽了哽，半晌道：“可我名声不好。”
“你只需自己心里知道，你从没亏欠旁人。”
院外一阵风吹过，檐下碎雪簌簌落下。何氏心口忽然软了下来，垂着头，轻声：“你又何苦。”
沈疏白没有立刻去拉她，只在她面前站得安稳，语气一如平日：“何氏，你若只想独身清净，我便不再来。但若你心里仍愿同我做伴，旁人的话……咱们总要放一边。”
何氏抬眼看他，月色落在他肩上，衬得那张温和的脸更显沉静。
她忽然想起早些年丈夫去世，她带着儿子，独自关了门守孝。那时每一个寒夜，心里都空落得透亮。若早知将来会有人，站在风里替她挡一挡闲言，她当初也不必把自己看得这样低微。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低得几不可闻：“沈大夫，我……只是怕连累你。”
“若我怕，也不会站在这里。”
何氏再没说话，只慢慢伸出手，将他握住。
沈疏白垂眸，抿了抿唇。两人手心都凉，却都没松开。
院门虚掩，月光透过缝隙落在两人肩上，仿佛隔着一层薄霜，也仍带着一点暖意。
——
林言之站在巷口远远看了一眼，什么也没打扰，只带着霜杏悄然回身。
回铺路上，霜杏小声说：“何先生与沈大夫，真好啊。”
林言之没应声，只抬手摸了摸衣襟里那只小锦囊，想起多年前她与沈怀璟成亲时，曾暗暗以为：只要她肯尽心，迟早能换他一丝温情。
可那人心里只有仕途，纵她再妥帖，终究也无一席之地。
霜杏察觉她走神，低声问：“姑娘，可是想起什么？”
她垂眼，声音极淡：“没什么。”
夜风里，她握住锦囊，指尖一点点收紧，最终还是松了开来。
幸福是两个人的事。不是一个人拼命去挽，就能挽得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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