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实验室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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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实验室的哭声

 

新纪元大厦的内部,比苏霓裳想象的还要……不像人间。

这里没有金碧辉煌的装饰,没有多余的色彩,甚至没有光与影的正常交界。目之所及,皆是纯白。纯白的墙壁,纯白的地板,纯白的穹顶,一切都由某种泛着柔和光泽、类似骨瓷的未知材料构成,无缝连接,找不到一丝拼接的痕跡。光线并非来自任何可见的光源,而是从材料本身均匀地散发出来,消除了一切阴影,让整个空间呈现出一种令人不安的、绝对的均匀感。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类似消毒水混合着臭氧的气味,冰冷而洁净,吸入肺中,仿佛连思绪都要被净化、被格式化。行走其间,听不到任何回声,她赤脚踩在地面上,那材质触感温润,却不起丝毫声响,仿佛声音都被这纯白的空间吸收殆尽。这极致的安静,比任何噪音都更让人心慌。

苏霓裳穿着一身为她量身定制的白色长裙,布料柔软却冰凉,贴在肌肤上,像一层微冷的薄雾。她赤着脚,一步一步走在这片无尽的白色之中。她的身后,跟着两名同样身穿白衣、神情漠然的女性工作人员。她们的脚步同样悄无声息,如同两个跟随在她身后的幽灵。她感觉自己不像是在走向一个实验室,更像是在渡过一条通往审判台的忘川河。她像一个即将被送上祭台的祭品,被引向一个未知的目的地。

她最终被带到了一扇巨大的、由整块磨砂玻璃构成的门前。门上没有任何把手或标识,在她走近时,便无声地向两侧滑开,露出了里面的景象,像一个巨兽张开了它苍白的嘴。

那是一个圆形的、阶梯剧场般的房间。正中央,是一个略微高出地面的平台,上面只放着一把造型奇特的白色椅子,椅子的线条流畅而诡异,充满了人体工学的设计感,却更像一个精致的刑具。平台的周围,是环形的、阶梯式的观察区,数十名身穿白色研究服、戴着口罩和护目镜的研究员,正襟危坐,手中的终端屏幕闪烁着幽蓝的光。他们像一群等待解剖开始的医生,眼神专注而冷漠。

而最让苏霓裳心悸的,是房间的另一侧。那里,隔着一层厚厚的、完全透明的琉璃墙。墙的后面,是一个个独立的、同样纯白的隔间,像一个个陈列着活人的标本盒。此刻,有五个隔间里,分别坐着一个人。

有满脸皱纹、眼神浑浊的老妇,双手交叠放在膝上,茫然地望着前方;有西装革履、神情焦虑的中年男人,正不耐烦地看着腕上的名表;有打扮叛逆、画着浓重烟熏妆的年轻女孩,戴着耳机,身体随着并不存在的音乐节奏轻轻晃动;还有一个看起来憨厚老实的工人和一个戴着金丝眼镜、气质斯文的大学教师。他们是这次实验的“志愿者”,也是即将暴露在苏霓裳歌声下的“小白鼠”。

苏霓裳的脚步,停在了门口。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抗拒,让她无法再向前迈出一步。这地方让她想起了史书上记载的酷吏所设的“推事院”,只不过这里用纯白和科技,取代了锁链与刑具。她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是陆沉的屠宰场。他要在这里,将她歌声中那份能唤醒记忆、共情悲欢的力量,量化、分析、拆解,最终变成可以复制、可以贩卖、可以操控的武器。

“林小姐,请。”身后的工作人员用一种毫无感情的语调催促道。

苏霓裳缓缓转过头,漆黑的瞳孔静静地看着她。那工作人员的眼神,空洞而平静,仿佛她面对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件需要被归位的实验器材。在那双眼睛里,苏霓裳看不到任何同情、好奇或是恶意,只有程序化的服从。

苏霓裳的心,一点点变冷。她意识到,反抗是徒劳的。在这座由陆沉一手打造的白色王国里,她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她的沉默,她的愤怒,她的一切情绪,或许都早己被预估在内,成为了实验变量的一部分。

她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恐惧与恶心,重新迈开脚步,走上了中央的平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破碎的尊严上。

当她在冰冷的椅子上坐下的那一刻,整个房间的灯光都暗了下来,只有一束柔和的光,从头顶打在她身上,将她与周围的一切隔绝开来,让她成为了舞台上唯一的主角,也是唯一的囚徒。

一个通过扩音器处理过的、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在房间里响起,不带任何人类的情感`波澜:

“实验开始。项目名称:‘离魂曲’一期临床测试。测试目标:评估‘目标对象’歌声对不同受试者记忆海马体及杏仁核的刺激阈值。目标对象,请开始。”

苏霓裳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光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她该唱什么?

唱《霓裳羽衣曲》的华美,还是《玉树后庭花》的哀伤?唱那些承载着她故国记忆的靡靡之音?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素不相识的人,在她的歌声里,被强行拖入他们自己都未必想记起的前世,被剖析,被记录?

不。

她苏霓裳的歌,可以为知音而唱,可以为故国而殇,甚至可以为反抗而亡。但绝不能,沦为一把冰冷的、伤人的屠刀。

她张开了嘴,决定用最纯粹、最无害的方式来敷衍。

这一次,她唱出的,不再是任何一首她熟悉的曲子。

那是一段不成调的、极其简单的旋律。像是孩童的牙牙学语,又像是山间最质朴的民谣。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复杂的转音,只有最纯粹的、未被任何情感`污染的元音。

啊……咿……哦……

她将自己放空,试图剥离声音里所有能够引起共鸣的灵魂碎片。她要用最“干净”的声音,去对抗这个肮脏的实验。

然而,她低估了自己歌声的本质,也低估了陆沉的准备。

在她发出第一个音符的瞬间,观察区里,首席研究员的眉头便皱了起来。他面前的屏幕上,代表受试者情绪波动的曲线几乎是一条首线。他对着麦克风下令:“受试者情绪波动不明显,alpha波无显著变化。启动‘情感共鸣放大器’,三级。激活谐波共振模块。”

苏霓裳感觉自己坐着的椅子,传来一阵微弱的震动。紧接着,她听到自己的歌声,通过那些无处不在的扩音器,被处理成了一种……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样子。

那简单的旋律,被拉长,被扭曲,被赋予了一种虚假的、空灵的混响。每一个元音都被分解成无数个细微的音频粒子,再重新组合,仿佛,有无数个看不见的幽灵,在陪着她一同哼唱,将她声音里最深处那一丝她自己都无法控制的灵性,无限放大。

这被处理过的歌声,如同一种无形的精神毒素,传入了那五个隔间。

第一个产生反应的,是那个叛逆的年轻女孩。

她原本不耐烦地抖着腿,耳机里放着震耳欲聋的重金属音乐。可当那空灵的歌声响起时,她脸上的不屑凝固了。她粗暴地摘下耳机,眼神瞬间变得迷茫。

她看到,自己眼前这纯白的墙壁,变成了一片望不到边的、金黄的麦田。午后的阳光温暖地洒在身上,带着麦秆的香气。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笑容憨厚的年轻男人,正笑着向她跑来,手里还举着一串新摘的、挂着白霜的紫色葡萄。那是她的丈夫,一个普通的农夫。他们很穷,但很快乐,最大的愿望就是秋后能多打些粮食。女孩的脸上,露出了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幸福又羞涩的微笑。

紧接着,是那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额头上渗出冷汗,紧握的双拳指节发白。他看到自己身处一个硝烟弥漫的战场,穿着一身残破的铠甲,手中紧握着一柄断了半截的长`枪。他的脚下,是成堆的尸体,有敌人的,也有他自己兄弟的。血腥味和焦土味呛得他喘不过气。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悲怆与绝望,攫住了他。他输了,他守护的城池,他的家人,他的一切,都随着这场战役的失败,化为了泡影。他发出一声压抑的、困兽般的低吼。

而反应最激烈的,是那位眼神浑浊的老妇。

她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干瘪的嘴唇哆嗦着,布满皱纹的脸上,老泪纵横。

“火……好大的火……”她用一种近乎呓语的声音,反复呢喃着,眼神里充满了无尽的恐惧,“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还在里面……!快救救他!”

她仿佛看到了冲天的火光,听到了房梁断裂的巨响,和婴儿被浓烟呛住后撕心裂肺的啼哭。那是一段被她用尽一生去遗忘的、最惨痛的记忆。此刻,却被这看似纯净的歌声,毫不留情地从记忆的最深处,拖拽了出来,让她重新经历那地狱般的一刻。

“不——!”

老妇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猛地从椅子上站起,用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疯狂力量,用头撞击着面前那层坚固的琉璃墙。

“砰!砰!砰!”

沉闷的撞击声,在死寂的实验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苏霓裳猛地睁开了眼睛。她看到了玻璃墙后那一张张扭曲的、沉浸在各自前世悲欢离合中的脸。她听到了那撕心裂肺的哭喊与撞击声。

她的歌声,哪怕是她以为最“干净”的歌声,在经过这些冰冷仪器的“加工”后,依旧变成了一把把锋利的刀子,残忍地剖开了这些陌生人的灵魂,让他们在自己的前世记忆里,痛苦挣扎。

她的心,像是被一只淬了毒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停下……”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出声,声音因震惊和愤怒而沙哑,“快停下!”

然而,没有人理会她。

那些白衣的研究员,正冷静而高效地记录着屏幕上疯狂跳动的数据。首席研究员甚至扶了扶眼镜,在终端上快速输入:“编号05受试者出现强烈应激反应,前额叶皮质活动异常,杏仁核过度激活。数据珍贵,继续观察。”对他们而言,玻璃墙后那些人的痛苦,只不过是一行行值得分析的、珍贵的实验参数。

老妇的额头己经被撞得鲜血淋漓,温热的血液顺着她苍老的脸颊流下,在纯白的墙壁上,留下了一道刺目的红色。

那红色,像一根烧红的烙铁,深深地烙在了苏霓裳的瞳孔里。

她终于明白,陆沉的“记忆疗愈”,究竟是什么了。

那不是疗愈。

那是活生生的、对灵魂的凌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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