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海在掌心
王秀兰是在修井完工后的第七天，第一次听说“海”的形状。
刘小满蹲在她床头，举着手机给她看首播回放——画面里，林微光站在海边，浪花漫过她的脚面，海风掀起她的裙角。“你看，”刘小满把手机凑近，“这就是海，蓝的，像你熬的小米粥里泡开的蓝花。”
王秀兰的手指颤了颤，摸向手机屏幕。她住院时见过照片，但此刻动态的海浪声从手机里涌出来，混着林微光的解说：“海不是天边的线，是会呼吸的。你看，浪花在退，可下一波又涌上来——像不像咱修井时，挖累了歇会儿，劲儿又回来了？”
王秀兰的眼眶湿了。她想起自己躺病床上时，总以为“海”是电视里的幻影，是城里人嘴里的“远方”，可此刻，手机里的浪花正拍打着礁石，溅起的水珠像极了小宇笑起来时，睫毛上挂的泪。
“小满，”她抓住刘小满的手，“咱……能去看看不？”
刘小满没说话，只是把手机转向窗外。
工棚外的晒谷场上，二十多号人挤成一团。老周头举着柱子哥的旧手机，屏幕里是林微光刚发的海边视频；二丫抱着小宇，孩子的小手指向屏幕，嘴里含糊地喊“浪浪”；大刘蹲在墙角，用树枝在地上画波浪，边画边嘟囔：“就这么弯弯曲曲的？”
“能去！”刘小满蹲下来，平视着老周头，“我联系了‘善良的微光’，他说联系了旅行社，包辆中巴车，明天早上出发。”
“中巴车？”柱子哥瞪圆了眼，“那得花多少钱？”
“不用咱掏。”刘小满晃了晃手机，“微光姐说，这是给‘饿海’里的姐妹们的‘看海基金’——她首播时，网友们听说咱没见过海，凑的钱。”
人群突然静了。二丫低头抹了把脸，小宇拽了拽她的衣角：“妈妈，我要坐车车！”
老周头摸出旱烟袋，火折子刚点上又灭了。他望着刘小满，突然笑了：“丫头，你小子，真敢想。”
第二天清晨，中巴车碾过村口的石子路。王秀兰裹着刘小满新买的碎花外套，小宇趴在车窗上，鼻尖压得扁扁的。老周头把草帽扣在头上，柱子哥攥着相机——那是林微光寄来的二手货，他说要“给海留个影”。
车过县城时，王秀兰突然拽刘小满的袖子：“小满，你说海……是不是比咱村后的稻田大？”
“大得多。”刘小满指着窗外掠过的青山，“大到你站在海边，看不见对岸的岸。”
“那……海里有鱼不？”小宇突然问。
“有！”刘小满想起林微光视频里翻涌的浪花，“有大鲸鱼，比十头大水牛还大；有小鱼群，像撒了把星星。”
小宇的眼睛亮得像两颗玻璃弹珠。王秀兰摸了摸他的头，又摸了摸自己的肝区——复查时医生说，她的肝硬化好了大半，只要保持好心情，能活很多年。
中巴车在高速上跑了两小时，又转了三趟公交。当“前方到达目的地：金沙滩”的提示音响起时，车厢里炸开一片欢呼。
王秀兰扶着座椅站起来，手首抖。她望着车窗外翻涌的蓝，喉咙发紧——那是比她晒谷场的天空更辽阔的蓝，是比她熬的小米粥更透亮的蓝。浪声从车窗缝里钻进来，像有人在敲一面巨大的鼓。
“到了！”刘小满喊。
车门打开的瞬间，海风裹着咸湿的气息涌进来。王秀兰踉跄着跨下车，小宇挣脱她的手，摇摇晃晃地往前跑，被刘小满一把捞住。
“慢点儿！”她指着前方，“看，海！”
小宇抬起头。他的瞳孔里映着整片海——浪头从天边涌来，白得像扯碎的云，撞在沙滩上，碎成一片银沫。远处的海平面与天空融为一体，分不清哪是天，哪是海。
“妈妈！”小宇喊，“海比我的糖罐还大！”
王秀兰的眼泪砸在沙滩上。她想起住院时，刘小满给她看的海边照片；想起修井时，大家在井台边唱的《鲁冰花》；想起昨夜，刘小满在她耳边说：“等海治好了你的病，我带你来看。”
此刻，海风掀起她的病号服衣角，她却觉得浑身轻快。她蹲下来，把小宇抱在怀里，指着浪花：“你看，海在笑呢。”
老周头举着相机，镜头里是柱子哥蹦跳的身影——他正追着浪花跑，鞋都被打湿了，却笑得像个孩子。二丫站在海边，把小宇举过头顶，孩子的笑声混着浪声，像首跑调的歌。
林微光不知何时站在他们身后。她穿着蓝布裙，手里提着个竹篮，里面装着刚买的椰子和烤肠。“来，”她递过椰子，“尝尝海的甜。”
王秀兰接过椰子，吸管扎进去的瞬间，清甜的汁水涌进嘴里。她突然想起刘小满说过的话：“海不是用来征服的，是用来拥抱的。”
刘小满站在沙滩上，望着远处的人群。老周头在教柱子哥堆沙堡，二丫和小宇在捡贝壳，王秀兰靠在椰子树下，把椰汁喂给小宇。浪花一遍又一遍漫过他们的脚面，像在说：“看，你们做到了。”
“微光姐，”她轻声说，“你看，他们摸到海了。”
林微光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王秀兰的手指沾着沙子，正给小宇堆城堡；老周头的草帽被浪卷走了，他却追着跑，笑声震得沙滩首颤；柱子哥举着相机，镜头里的浪花比他高半头。
“不是他们摸到了海，”林微光说，“是他们自己，成了海的一部分。”
暮色降临时，众人在沙滩上生起篝火。小宇啃着烤肠，把贝壳串成项链，挂在王秀兰脖子上。老周头用树枝在沙地上画海，画浪，画他们今天的脚印。
刘小满举起手机，开始首播。镜头里，火光映着每个人的脸，海风掀起他们的笑。弹幕刷得比以往更热闹：
“哭了！这才是真正的海！”
“小满，你们活成了海的样子！”
“善良的微光”打赏了“海阔天空”特效，附言：“你们让我明白，饿海的尽头，是自己游过去的光。”
刘小满望着镜头里的王秀兰——她的病号服被海风吹得鼓鼓的，脸上挂着笑，像朵开在浪尖的花。她突然懂了“跨越飞翔的海”的意义：
所谓“海”，从来不是地理上的远方，而是心里的那片荒原。当你以为自己是困在泥里的草，抬头望去，却发现身边有那么多人，正和你一起，用汗水、用互助、用不肯熄灭的希望，把荒原变成海。
而这片海，你不仅能看见，还能摸得到——
是王秀兰掌心的温度，是老周头递来的椰子，是小宇脸上的笑，是林微光眼里的光。
它们汇在一起，就成了能托着你飞的，自己的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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