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宁踩着晨露踏进顾氏宗祠时,青石板的凉意透过绣鞋首钻脚心。
她望着门楣上"忠孝传家"的匾额,喉间泛起一丝腥甜——昨夜咳了半宿的旧疾,到底还是在紧要关头来添乱。
"昭宁侄女来得早啊。"王氏的声音从左侧偏厅传来,月白褙子上绣着大朵牡丹,金步摇在晨光里晃得人眼晕,"我还道你病得下不了床,正想让族老们改日再议呢。"
顾昭宁抬眼,正撞进王氏淬了冰碴的目光里。
这位父亲的堂嫂,自她十二岁丧父后便以"长嫂如母"自居,将顾家账房钥匙攥得比命还紧。
此刻她身后站着三长老、七叔公,前者摸着山羊胡假笑,后者眼神飘向她怀中的檀木匣——那里面,装着赵护卫昨夜从他们私宅地窖里翻出的柳家封条。
"劳烦婶母记挂。"顾昭宁按住心口,缓了缓气,声音却清凌凌的,"今日族会,我正是要替父亲,替顾家,把这些年被人偷走的东西,一件件讨回来。"
堂中响起抽气声。
二十几位族老陆续落座,目光在顾昭宁与王氏之间来回打转。
当值的族老敲响铜锣,"当"的一声惊得梁上麻雀扑棱棱乱飞。
顾昭宁将檀木匣放在供桌中央。
掀开匣盖时,指尖触到匣底刻着的"怀瑾"二字——是父亲亲手雕的,当年他总说这匣子要留给能撑起顾家的孩子。
"第一件,是顾氏药行去年秋季的账本。"她抽出一叠泛黄的纸页,"三长老说药材损耗三成,可沈氏商栈的出货单上,顾家明明多收了二十箱辽东野山参。"
三长老的山羊胡抖成了乱草:"你、你这小丫头懂什么商道?
损耗......损耗是常事!"
"第二件。"顾昭宁不为所动,又取出半块锦缎,"这是从三长老后宅地窖里搜出的柳家封条,暗纹缠枝莲,沉水香。"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父亲出事前,书房里也有这么一箱香。
后来他说头晕胸闷,再后来......"
"住口!"王氏猛地拍案,茶盏跳起来摔在地上,"你这是血口喷人!
柳家是正经商户,与顾家有三十年交情——"
"交情?"沈砚秋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他着玄色暗纹锦袍,手中捧着个乌木匣,"柳家二公子上月在醉仙楼与人赌酒,说'顾家那病秧子撑不过半年,等顾怀瑾的傻女儿一死,顾家产业还不都是柳家的'。"他掀开木匣,露出叠染着梅香的信笺,"这是王氏婶母与柳文远的通信,'药行流水转三成到柳记银号''顾昭宁的补药里加两钱朱砂'——"
"住嘴!"王氏扑过来要抢信笺,却被赵护卫横刀拦住。
她鬓发散了,金步摇扎得额角渗出血珠,"你、你们合起伙来害我!
我是顾氏长房,是你婶母!"
"长房?"顾昭宁从匣底抽出一卷绢帛,"这是父亲临终前托老管家转交的遗书副本。"她展开绢帛,"上面写得清楚:'顾氏产业由嫡女昭宁继承,旁支不得染指'。"
祠堂里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响。
三长老突然"扑通"跪下,脑门磕在青石板上:"昭宁小姐,是柳家拿我孙儿的性命要挟!
我、我也是迫不得己啊!"
七叔公跟着瘫坐在地:"我、我就收了柳家两箱绸缎......"
顾昭宁望着满地慌乱的族老,喉咙发紧。
父亲临终前咳着血说"顾家的脊梁不能断"的模样,突然清晰得像就在眼前。
她握紧遗书,指甲掐进掌心:"今日跪的,是你们的贪心;明日起,顾家的规矩,由我来立。"
"想立规矩?先看看你有没有这个命!"
刺耳的男声撞破门帘。
柳文远提着银鞘短刀冲进来,身后跟着西个持刀的护院。
他脸上挂着笑,眼里却燃着狠戾:"顾昭宁,你以为翻出几页破纸就能扳倒我?
柳家在州府扎根二十年,连太医院都——"
"太医院说,千金医馆的医案无误。"
裴景行的声音像块冷玉,砸在喧嚣里。
他着绯色官服,腰间银鱼袋在晨光中泛着冷光,身后两个小吏抬着块鎏金牌匾,"经太医院核查,顾昭宁所制'清瘟散'确有奇效,千金医馆即日起与太医院协作。"他目光扫过柳文远,"至于柳家的药材......昨日己查出货里掺了霉变的半夏。"
柳文远的刀当啷落地。
他踉跄两步,撞翻了供桌旁的烛台。
火苗舔着桌布腾起,顾昭宁下意识后退,却被沈砚秋捞到身后。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袖传来,低低道:"我让人封了祠堂后门,他跑不了。"
可柳文远终究还是跑了。
混乱中,李嬷嬷扶着王氏退到偏厅,再出来时,柳文远己没了踪影。
顾昭宁望着敞开的后角门,风卷着烧残的纸灰扑在脸上——那是父亲的遗书副本,刚才救火时被撕了半页。
"无妨。"沈砚秋替她拂去肩头纸灰,"正本在我那里。"他指腹轻轻擦过她眼角,"你脸色白得吓人,先去歇着?"
顾昭宁摇头。
她望着裴景行让人挂上的"太医院协作医馆"牌匾,鎏金大字在阳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
远处传来敲梆子的声音,是药童在喊"清瘟散到货"。
她摸出袖中温热的药瓶——这是今早裴景行塞给她的,"润肺的,你昨夜咳得太凶"。
"昭宁小姐!"药馆的小徒弟跌跌撞撞跑进来,"张医正带着东山的李药叟来了,说要签联营契约!"
顾昭宁望着涌进祠堂的医师们,突然笑了。
她想起昨日裴景行熬夜整理的医案,沈砚秋翻遍三城的药材清单,赵护卫蹲在泥地里盯了半月的私宅——原来所谓破局,从来不是一个人的孤军,而是有人替你守住后背,有人替你点亮前路。
暮色漫进祠堂时,顾昭宁终于得空喝口茶。
沈砚秋在算联营的账,裴景行站在廊下看信,眉峰拧成了结。
"景行?"她走过去。
裴景行将信笺收进袖中,目光却落在她发间的木簪上——那是他去年送的,说是用太医院药圃的百年银杏木削的。"朝廷要派钦差查顾家商道旧账。"他声音轻得像叹息,"可能......牵涉令尊之死。"
顾昭宁的指尖顿在茶盏上。
茶水倒映着她的脸,明明是笑的,眼底却像压了块铅。
"那便查。"她端起茶盏,青瓷在掌心沁着凉意,"父亲没做过亏心事,顾家的账,也经得起查。"
夜风卷着药香穿过祠堂。
顾昭宁望着院外渐起的灯火,听见两个小丫头在角门嘀咕:"你说那清瘟散,怎么就能半日退了张屠户的高热?
莫不是......"
"嘘!"另一个丫头拽了拽她的袖子,"没听见裴大人说那是医道?"
顾昭宁摸了摸袖中那半块柳家封条。
月光漫过她的肩,将影子拉得老长,像要延伸到看不见的远方。
该来的,她接着;要走的,她不留。
毕竟,这一局,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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