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跟个痨病鬼似的,吭哧吭哧喘着粗气,一头扎进越来越深的夜里头。窗户外面,北京城那点灰影子早没影儿了,换上来的是没边没沿儿的黄。天是黄的,地是黄的,连灌进来的风都带着呛死人的土腥味儿,喇在脸上跟小刀子刮似的。
宁伟整个人瘫在硬邦邦的木头座上,骨头缝里都透着那股子“折寿”带来的虚劲儿,从里到外都空了壳儿。脑袋里那根弦绷得太紧,猛一松,眼前就一阵阵发黑,耳朵里全是车轮子碾铁轨那催命的“哐当哐当”。可眼闭不上啊,一闭就是胡同口小混蛋那张狞笑着捅刀子的脸,还有峰哥腰肋下“噗嗤”一声喷出来的那股子滚烫的血!
郑桐就歪在他旁边儿,捂着心口窝,时不时闷咳两声,脸白得跟糊窗户的纸似的。他那副宝贝眼镜彻底交代了,镜片碎成渣,镜架子拧成了麻花儿。没了眼镜,他看啥都跟蒙了层厚毛玻璃似的,眼神儿空洞洞对着前头发呆,偶尔不安生地动一下,活像只吓破了胆的兔子。
“操他祖宗八辈儿的周长利!”郑桐哑着嗓子又骂上了,声音抖得厉害,全是后怕,“下脚真他妈黑!差点把老子心肝肺踹出来!”
钟跃民坐对面儿,靠着冰凉的车窗,一条腿伸着,一条腿曲着蹬在座边上。脸上没啥表情,就那双眼睛,跟淬了火的刀子似的,在越来越黑的车厢里亮得瘆人,就那么死死地钉在宁伟身上。那眼神儿,像是要把宁伟从皮到瓤儿都剥开,看看里头到底塞的啥玩意儿。刚才站台上宁伟那一下——拧身躲抓挠,反手掏耗子软肋的狠劲儿,还有被围住时眼睛里一闪而过的、要跟人玩命的凶光——这他妈哪像个刚被吓破胆、光会哭鼻子的半大小子?
【滋...姓钟的盯得更死了...“护着郑桐”加“虚成这熊样”,勉强算你糊弄过去...信你多一分。当前:信你十分。】
【警告:十分大关过了!姓钟的对你“虚得邪乎”外加“眼神儿不对路”盯得更死!露馅风险:中!把皮绷紧了!】
冰冷的电子音跟针似的扎进宁伟脑子。十分?任务算糊弄过去了?可钟跃民那眼神儿...哪像是信了?分明是疑心更重了!宁伟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把脑袋往军大衣领子里缩得更深,就露个没血色的下巴颏,身子还配合地、小幅度地哆嗦了一下,活脱脱一副吓破了胆、外加虚得快散架子的倒霉相儿。
“小伟?”钟跃民开口了,声儿不高,可带着股不容糊弄的劲儿,在这乱哄哄的车厢里硬是砸进宁伟耳朵里,“站台上那一下…跟谁学的?手够黑的啊。”
来了!宁伟的心瞬间蹦到了嗓子眼儿,后背的冷汗“唰”地下来了。脑子里那点刚被硬塞进去的“急救术”碎片疯狂搅和,急中生智,他哑着嗓子,带着哭腔和累瘫了的劲儿:“跃…跃民哥…我…我也不知道啊…就是…就是瞅见耗子那爪子抓过来…我…我怕死了…脑子里嗡的一下…就…就想起我哥…以前在厂子里跟人干架…好像…好像就是这么躲…然后…然后就瞎划拉了一下…我…我真不知道打着没…” 他把啥都推给了身子骨的本能,推给了对哥哥那点儿模糊记忆的应激反应,还有那吓破了胆的怂劲儿。声儿越说越低,最后成了气音儿,带着种快散架子的虚脱感,脑袋也耷拉着歪靠在冰凉刺骨的车窗玻璃上,闭上了眼。额角那疤在昏暗中,显出一抹脆弱的暗红。
钟跃民没吱声,那审视的目光,在宁伟那张惨白、紧闭着眼、写满难受和累瘫了的脸上停了好一会儿。这小子浑身都在抖,不像装的。兴许…真是吓懵了,身子自己动起来了?峰哥以前在厂子里,那身手确实利索,小伟看多了,有点肌肉记忆也说得过去?
他紧绷的下巴颏儿似乎松了那么一丝丝,那股子要把人看穿的锐利劲儿也收回去点儿。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声儿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疲惫和一股沉甸甸的担子:“行了,甭琢磨了。没事儿了。” 他顿了顿,语气硬邦邦地补了句,“到了陕北,跟紧我,少他妈惹事儿。把身子骨给我养瓷实喽!别你哥还没睁眼,你先把自己交代了!”
这话听着是训,可宁伟悬着的心,却悄悄往下落了半分。钟跃民暂时没再刨根问底儿。他闭着眼,感受着火车那能把人五脏六腑都颠出来的晃荡,眼前那片血红血红的倒计时,还在那儿冷酷无情地蹦着数儿:
62:18:05...
62:18:04...
哥…撑住啊…弟弟给你挣来的这点儿时辰,千万…千万别糟践了…
火车在没边没沿儿的黄土高原上,跟个醉汉似的,摇摇晃晃爬了一宿。天快擦亮时,终于吭哧一声,瘫在了延川站——一个比村头打谷场大不了多少的土台子边儿上。
车门一开,一股裹着沙粒子、又干又冷的狂风,劈头盖脸就灌了进来,呛得人首咳嗽。站台上稀稀拉拉没几个人,几个裹着臃肿黑棉袄、脸蛋冻得通红皴裂的老乡,抄着手,眼神儿木呆呆地瞅着这群从铁盒子里钻出来的城里娃。
“都下!拿好自己的包袱!麻溜儿的!”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旧军装、胳膊上套着个“知青接待”红箍的中年汉子,扯着嗓子在寒风里吆喝,声儿被风吹得七零八落。
宁伟被钟跃民几乎是半拎着胳膊拖下了车。脚一沾地,那黄土地冻得邦硬,寒气“嗖”地一下从脚底板钻上来,激得他浑身一哆嗦,本就虚得发飘的身子差点首接跪地上。他赶紧扶住旁边冰凉的铁皮车厢,才勉强站稳。抬眼一望,心凉了半截儿。
这他妈就是陕北?
满眼儿全是黄!连绵起伏、光秃秃的黄土地,像被扒了皮的巨兽,一道道深沟大壑像大地被砍出的血口子。风卷着沙土,打着旋儿在坡上疯跑,天地间一片昏黄死寂。远处稀稀拉拉几个像被啃掉半拉的黄土馒头——那是窑洞。几棵枯死的老树,枝桠狰狞地戳向灰蒙蒙的天,像是大地伸出的绝望爪子。空气干冷得吸一口都喇嗓子,一股子穷到骨头缝里的荒凉味儿。
“额滴个老天爷…” 旁边刚下来的知青忍不住哀嚎,“这…这比劳改队还荒啊!”
郑桐眯缝着他那高度近视、现在更是跟蒙了层厚毛玻璃似的眼,使劲想看清点啥,结果被风沙迷了眼,一个劲儿地揉,声儿带着哭腔:“跃民…跃民?咱…咱这是到阴曹地府门口了吧?咋啥也瞅不清啊!”
钟跃民没搭理郑桐的抱怨,他像根定海神针杵那儿,目光刀子似的扫着乱糟糟的下车人群和那几个接应的老乡。他一手拎着自己鼓鼓囊囊的背包,另一只手依旧铁钳似的抓着宁伟的胳膊肘,沉声道:“跟紧,甭掉队。” 那语气,没商量。
接待他们的,是石川村的生产队长,姓赵,五十来岁,一张脸被高原的风沙吹打得跟老榆树皮似的,沟壑纵横。裹着件光板老羊皮袄,腰里扎根草绳,吧嗒吧嗒抽着旱烟袋,眼珠子浑浊地在知青们脸上溜了一圈,最后落在被钟跃民“拎”着的宁伟身上,眉头拧成了疙瘩:“这娃咋咧?病秧子?”
“路上受了点惊吓,身子骨虚点,不碍事。”钟跃民往前一步,声儿稳当,替他把话接了,“赵队长,石川村还多远?”
“远着哩!”赵队长嘬了口烟,烟雾混着白气喷出来,“翻过前头两道梁,再走上十几里沟沟坎坎的土路,晌午能到就烧高香咧!都跟紧!脚底下踩实成!这沟沟坎坎的,掉下去可没人捞!”
十几里沟沟坎坎?!
宁伟眼前又是一黑。他现在走平地都打飘,别说翻山越岭了!可钟跃民的手像铁箍似的抓着他,根本没给他讨价还价的余地。队伍己经稀稀拉拉跟着赵队长和老乡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踏上了那条挂在黄土坡上的羊肠小道。
这路,压根不能叫路。就是被人和牲口硬踩出来的一条土印子,窄的地儿得侧着身子蹭,一边是陡得吓人的黄土坡,另一边就是深不见底的沟。风跟刀子似的,卷着沙粒子往人脸上、脖领子里猛灌。脚下的黄土冻得硬邦邦,上面还盖着一层浮土,滑得要命。
宁伟几乎是挂在钟跃民胳膊上往前挪。每一步都重得像灌了铅,腿肚子筛糠似的抖,肺像个破风箱,呼哧呼哧倒腾着那点带着土腥味儿的冷气,喉咙里火烧火燎。额角的伤口被汗水和沙土一腌,又疼又痒。身体里那股被“撕掉一块”的空落感,在这么折腾下更清楚了,像有个窟窿眼儿在不停吸走他的热乎气和力气。
【警告:折寿的劲儿上来了!身子骨快撑不住了!当前:虚得打晃(走路像踩棉花,抗冻像纸糊)!赶紧找热乎地方!弄口顶饿的吃!】
系统的警告又冷又急。热乎地方?顶饿的?宁伟瞅着眼前这荒得鸟不拉屎的黄土坡,嘴角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他感觉自己像个漏了气的破皮球,正被这无情的高原一点点抽干。
“小伟…小伟你行不行啊?”郑桐眯缝着眼,深一脚浅一脚跟着,看不清路,但能听见宁伟那粗重得吓人的喘气,“你…你这喘得跟拉风箱似的…要不…缓缓?”
“缓个屁!”钟跃民头也没回,声音斩钉截铁,“这鬼地方,天一黑透,风能冻掉人耳朵!落单就是等死!跟上!” 他胳膊一使劲儿,几乎是拖着宁伟往前闯过一个陡坡。
宁伟咬着后槽牙,嘴唇都咬破了,尝到股铁锈味儿。不能停!峰哥还在医院跟阎王爷拔河呢!自己要是撂倒在这黄土坡上,全他妈完了!他脑子里就剩一个念头:撑住!撑到地方!他调动起最后一丝属于“宁伟”骨子里的狠劲儿,强迫自己那两条灌了铅的腿跟上钟跃民的步子。
翻过一道光秃秃的黄土梁,风更疯了,卷起的沙尘劈头盖脸,打得人睁不开眼。队伍拉得更长,体力不济的女知青己经开始掉队,低声哭起来。
“都麻利点!磨蹭啥!前头就到饮马沟咧!过了沟就快咧!”赵队长在前头扯着嗓子喊,声儿被风吹得断断续续。
饮马沟?这名字听着就透着一股子荒凉劲儿。宁伟眯着眼,顶着风沙往前瞅。只见前头横着道极深的、像是被巨斧劈开的黄土大裂谷。所谓的“路”,就是沿着裂谷边儿上一条窄得吓人、被雨水冲得坑坑洼洼的土崖往下挪,坡度陡得让人腿肚子转筋。
走到崖边,往下瞅了一眼,宁伟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沟底黑黢黢的,深不见底,只有鬼哭狼嚎的风声在底下打着旋儿。那条“路”,宽度也就将将够一人蹭过去,有些地方甚至得手脚并用往下出溜,边儿上就是万丈深渊!
“一个挨一个!踩稳喽!甭往下瞅!”赵队长大声吆喝着,率先抓着崖壁上凸起的黄土疙瘩,小心翼翼往下蹭。
轮到宁伟了。钟跃民松开他胳膊,沉声道:“跟紧我,瞅准我落脚的地儿。” 说完,他动作利索地抓住一块风化的石头,侧身开始往下探。
宁伟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喇得肺管子疼。他伸出抖得不像话的手,学着钟跃民的样子,去够旁边一块看起来还算结实的土坷垃。脚下小心翼翼地探着,找能踩实的点。风在耳朵边鬼哭狼嚎,吹得他单薄的军大衣呼啦啦响,身子摇摇晃晃。
一步,两步…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冷汗把后背衣裳都溻透了,冷风一吹,透心凉。那深不见底的沟,像张着黑黢黢的大嘴,就在他身侧。
突然!脚下一滑!一块被踩松的冻土“哗啦”一声塌了下去!宁伟只觉得身子猛地一空,整个人瞬间朝外歪去!完全失了重心,朝着那要命的深渊就栽了下去!
“啊——!” 郑桐在后面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声儿都劈了!
命悬一线!
一只铁钳般的大手,带着千钧之力,猛地从斜上方探出!不是抓胳膊,而是精准无比地一把薅住了宁伟军大衣的后脖领子!那力气大得,硬生生把他下坠的身子给拽了回来!
是钟跃民!
他在宁伟滑倒的瞬间就动了,身子几乎拧成了麻花,一只手死死抠住崖壁上一块凸起的石头借力,另一只手快如闪电,险之又险地揪住了宁伟的命门!
宁伟被这股大力扯得狠狠撞在冰冷的黄土崖壁上,后背生疼,心脏狂跳得像要从嗓子眼蹦出来,眼前金星乱冒,耳朵里全是自己拉风箱似的喘气和血液奔流的轰鸣。死亡的恐惧和后怕像冰水,瞬间把他浇了个透心凉。
“你他妈作死啊!”钟跃民的声音在头顶炸开,带着劫后余生的暴怒和后怕,震得宁伟耳朵嗡嗡响。那只揪着他衣领的手,因为使力过猛,指关节捏得嘎嘣响,手背上青筋暴起,像一条条扭曲的蚯蚓。钟跃民把他死死摁在崖壁上,胸膛剧烈起伏,那双喷火的眼睛死死瞪着他,像是要把他烧穿!
宁伟张着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大口大口倒着气,脸白得像刚从面缸里捞出来。
“跃民!小伟!没事吧?!” 郑桐在坡上急得大喊,声儿都带了哭腔。
“死不了!”钟跃民吼了一嗓子,声儿还带着火气。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气,眼神复杂地钉在宁伟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刚才那一瞬,这小子眼里除了恐惧,好像还有一丝…认命般的空?这绝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愣头青宁伟!这小子身上,绝对有事!天大的事!
【滋... 姓钟的急眼了!“救命”的份量够重!信你多三分!当前:信你十三分!】
【警告:十三分过了!姓钟的对你“虚得邪门”外加“刚才那眼神像不想活了”疑心更重!露馅风险:高!千万把皮绷紧喽!】
冰冷的电子提示音和钟跃民那审视的目光,像两把大锤,狠狠砸在宁伟混乱的神经上。信任度是涨了,可钟跃民那眼神,分明是把他当成了藏着惊天秘密的危险分子!
“能走不?”钟跃民的声音又冷又硬,揪着他衣领的手稍微松了点劲儿,但没撒开。
宁伟咬着牙,点了点头,喉咙里挤出个嘶哑的音儿:“...能。”
“跟紧!再他妈掉链子,老子把你捆成粽子扛下去!”钟跃民恶狠狠地撂下话,这才撒手,转身,继续在前面开路,但脚步明显放慢了许多,每一步都踩得贼扎实,给宁伟留下清楚的脚印。
接下来的路,宁伟几乎是凭着本能,麻木地踩着钟跃民的脚印往前蹭。每一次抬腿都重若千斤,每一次喘气都带着血腥味儿。脑子里乱成一锅粥,钟跃民的怀疑、系统的警告、峰哥的病床、还有袖口里那点藏着“镰刀”秘密的碎渣...像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缠得他透不过气。
不知在风沙里挣扎了多久,当天色彻底黑透,风也刮得人站不稳时,前方沟壑的尽头,终于影影绰绰亮起了几点昏黄的灯火,像撒在巨大黄土褶皱里的几粒可怜巴巴的萤火虫。
“到咧!前头就是石川村!”赵队长如释重负的声音在风里飘过来。
石川村,名不虚传。几十孔窑洞像蜂窝似的,硬生生嵌在陡峭的黄土坡里,高高低低。窑洞前用矮趴趴的土墙勉强圈出一个个小院。村口几棵半死不活的老槐树,枝桠在夜色和风沙里张牙舞爪。
赵队长把知青们领到村头一个稍大点的窑院前。院门是几块破木板钉的,歪歪斜斜。窑洞里点着油灯,昏黄的光晕从门帘子缝里透出来,映出个佝偻的身影。
“老支书!人接回来咧!”赵队长冲着窑洞里喊了一嗓子。
一个裹着同样臃肿黑棉袄、头上缠着白羊肚手巾的老汉掀开厚厚的草帘子钻了出来。脸上皱纹更深,像刀刻的,眼神儿浑浊却带着股看透世事的平静。他挨个打量着这群灰头土脸、冻得筛糠的城里娃,目光在脸色惨白、几乎站不稳的宁伟身上停住了。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老支书的声儿沙哑干涩,像破风箱,“天寒地冻的,都先进窑里暖和暖和。狗剩!”他回头朝窑里喊,“把灶膛火拨旺点!烧滚水!”
窑洞低矮,进去得猫着腰。一股子混合着柴烟、土腥、羊膻味儿和潮霉气的怪味儿扑面而来。靠墙是一溜烧得温乎的土炕。地上是夯实的泥地,坑坑洼洼。一盏小小的煤油灯搁在炕沿上,豆大的火苗跳着,勉强照亮巴掌大的地方。
宁伟几乎是被人半架半推弄到炕沿边坐下的。屁股一沾那点温热,紧绷的神经和冻僵的身子就像被抽掉了最后一丝力气,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前一栽,额头“咚”地一声磕在冰冷的土炕上,再也抬不起来了。铺天盖地的疲惫和虚弱像潮水般把他彻底淹了,意识迅速模糊。
“哎!这娃!”老支书吓了一跳。
钟跃民眼疾手快,一把撑住宁伟软倒的身子,手往他额头上一搭,眉头瞬间拧成了死疙瘩:“烫手!烧起来了!” 他声音又急又低,“郑桐!水!”
郑桐正眯缝着眼,摸索着想看清窑洞里啥样,闻言赶紧去够炕头那个粗瓷大碗,里头是刚倒的、还冒着白气的热水。
就在这时,一个系着围裙、脸蛋红扑扑、梳着两条粗辫子的姑娘端着个热气腾腾的瓦盆掀帘子进来,脆生生地喊:“滚水来咧!还有刚熬好的米汤,都喝点暖暖…呀!” 她一眼瞅见炕沿上不省人事、脸烧得通红的宁伟,吓得叫出声。
钟跃民顾不上看那姑娘,接过郑桐递来的水碗,另一只手用力拍着宁伟滚烫的脸颊:“宁伟!醒醒!喝口水!”
宁伟只觉得眼皮沉得像压了磨盘,耳边钟跃民的声音像是从水底下传来。他勉强掀开一丝眼皮,视线模糊晃动,只看到钟跃民焦急的脸在油灯下忽明忽暗。他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像要裂开,挤出几个破碎的音儿:“哥…峰哥…甭睡…镰刀…”
声儿弱得几乎听不见,像是快断气儿的呓语。
“啥?他说啥?”郑桐凑近了点,使劲想听清。
钟跃民的动作却猛地僵住了!他端着水碗的手停在半空,眼神瞬间锐利得像鹰隼,死死钉在宁伟烧得迷糊的脸上。峰哥?这他知道。镰刀?!什么镰刀?!这小子昏迷前念叨这玩意儿干嘛?!难道…跟周长利那把三角刮刀有关?!还是…别的要命的东西?!
一股寒气,比这陕北高原的夜风更刺骨,瞬间攫住了钟跃民的心脏。这小子身上的秘密,比他想的还要深,还要凶!
窑洞里,油灯昏黄的光一跳一跳,把宁伟烧得通红的脸映得一片模糊,也把钟跃民眼底翻涌的惊疑和凝重,照得清清楚楚。而那点藏着要命线索的木头碎屑,正无声无息地躺在宁伟磨破的袖口深处,像个随时会炸的雷。石川村的第一夜,就在这沉甸甸的病痛和更沉甸甸的谜团里,悄然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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