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牌时分,雷公执缰牵马,立于东华门外,等候廉学士。
原来,二人因公事繁忙,许久未曾聚饮。今日一早,雷公与廉学士伴驾同游华阳宫之时,便相约今晚同至任店开怀畅饮。
大约候了一柱香的功夫,方见廉学士牵枣骝骏马款步而出。雷公忙迎上前去。
廉学士拱手道:“适才忽有公务,我匆匆处置过后,方才脱身。让雷公久等!还望见谅!”
“今日得闲,多候一时,亦不打紧。”雷公道。
“走!咱俩即刻便去任店!”
“好!”
“今日定要与雷公一醉方休!”
“哈哈哈……一醉方休!不醉不归!”
于是二人翻身上马,首奔任店而去。
到得任店门首,未见彩楼欢门,倒有一个小厮满脸堆笑迎上前来,道:“二位客官,请将马交与小人,小人自去将马拴在后院。”
雷公与廉学士正待入门,忽听身后有人叫道:“雷侍郎!廉学士!”
二人回头一看,原来是刘俅刘教头!
但见刘教头面露疲惫,且颇为憔悴,肩头驮着一只硕大包袱。
廉学士拱手道:“刘教头,多日不见,近来可好?”
“还好,还好。”刘教头连声答道。
雷公道:“走!刘教头!我们同去吃酒!”说罢,不由分说,便扯住刘教头衣袖,将其拉入任店大门。
三人甫一踏入门内,便觉满目生辉,馨香扑鼻。
但见百步长廊廊侧,遍悬绛纱灯笼,盏盏皆若丹霞裁就,自廊首至廊尾连缀成锦。那灯笼之光透过薄纱,映照西下,尽显古朴,又增暖意。
廊畔两侧,雅室间间相连,皆为雕花窗棂,满月门洞,门洞之上,半垂珠帘。
长廊之中,每隔数步,便立一柱,约碗口粗,涂以朱漆,饰以花卉、蜂蝶、鱼虫之类。
三人向内张望之时,只见一群歌妓正簇于一大柱旁,蛾眉淡扫朱唇点,罗袖轻扬馥气蒸。
瞥见雷公一行人跨门而入,那群歌妓并不上前,只是眼波轻轻流转,盈盈秋水之间,尽是期盼之意。
雷公等人不想招歌妓弹唱助兴,便由一个酒保领着,向前面雅室而去。众歌妓望着三人背影,目光陡地黯淡下去。
三人来到一间小阁内坐定。
不多时,酒保送上酒菜,三人便边吃酒边闲话。
刘教头端起酒盏,问道:“今日二位大人为何未着官服?”
雷公呷了一口酒,放下酒盏,道:“我俩今日随官家游览华阳宫,特蒙官家准许,未着官服。”
“噢,原来如此。早就听闻华阳宫乃是人间胜境,究竟如何?”刘俅说罢,轻轻抿了一口酒。
“果真名不虚传!今日我们所到之处,不过园中景致十之二、三,但己大为震撼!”廉学士边说边将竹箸伸向那盘东坡肉。
“掘地为池,叠土为山,山抱湖泊,水行幽谷。奇花异木山南山北,亭台楼阁山上山下。天飞珍禽,地走异兽,不可计数。对了,还有诸多奇石。单说被官家赐了名的,便有百余块。尚末赐名的,成干上万!”雷公一口气说道。说罢,连吃两口酒。
刘教头听得目瞪口呆,道:“天老爷,这不是仙境么!人间哪里去寻得这般去处?”
“嗯,福地洞天,宛如仙境!”廉学士尚有东坡肉在口,未及咽下,便急急说道。
刘教头道:“想是官家一心欲修道成仙,是故才耗费金银不计,建造此华阳宫。”
“是啊,古往今来,有多少帝王,皆欲得道成仙,永享极乐?即便是秦皇汉武,亦不能免。”雷公道。
一块东坡肉下肚,廉学士满面笑意,朗声赞道:“妙哉!东京城内,七十二家正店,八百家脚店,论这东坡肉的火候拿捏、酱汁调和,任店当执牛耳!"
说罢,便执案上公用竹箸,又夹起一方,举至面前,道:"观此肉色如琥珀,闻之酱香扑鼻,嚼时肥而不腻,甘香首沁肺腑。这般人间美味,莫说东京城内,便是走遍河南河北,怕也寻不出第二家!"
言罢,便将此方肉轻置于刘教头面前银盘中。复取一块,落于雷公面前盘中。
放下竹箸,廉学士望向刘教头与雷公,道:“食此佳肴宜趁热,二位且快请!”
刘教头与雷公皆笑道:“多谢!多谢!”
雷公吃了一口东坡肉,赞道:“果是人间美味!”又呷了一口酒,方道:“适才说到华阳宫,对罢?官家崇尚道教,自称教主道君皇帝,大肆修建宫观,宠信道流。张继先、王仔昔、林灵素、张虚白、王文卿、刘混康等人多受官家礼遇。这华阳宫,便是听了刘混康之言,为求子嗣绵延以及得道成仙而建。”
“唉!帝王为求长生而信奉道教。而普通百姓,却多信奉佛教。只因佛教教义称今生受苦,是为来世得福!唯有经历百般苦难,才可达到涅槃!”廉学士忿忿道,同时将手中酒盏重重地撴在桌上,盏中之酒也泼洒出来数滴。
“唉!生为百姓,只得认命罢。”刘教头深深叹了口气,说罢,又仰脖猛喝了几口酒。
稍停片刻,刘教头向雷公道:“有一事我正想告知雷大人呢。我预备过两日即返回湖北当阳家乡。”
雷公连忙问道:“为何突然要走?”
“家中二老日益老迈,故欲归乡侍奉晨昏,略尽孝心。”刘教头道,“只是此去归期未定,还望雷侍郎早觅良师,莫使雷衙内兄妹几人武学荒废。”
片刻过后,刘教头又道:“尤其是雷衙内,身强体壮,且聪慧机敏,小小年纪便武艺超群、谈吐不凡。日前他曾数度与在下谈及,誓要效法师兄马扩,夺得武举魁首,他日驰骋疆场,报效朝廷!如此壮志,当悉心栽培,方不负栋梁之材。”
“马扩也曾拜在刘教头门下?”廉学士问道。
“嗯,他曾从我习枪棒!”刘教头道。
雷公道:“那马扩我曾见过,高大英武,仪表堂堂。宣和二年(1120年),他曾随父马政出使金国,商谈联金抗辽之事。后又出使辽国,游说燕王(即大辽耶律淳)献出燕京。随后又随金伐燕。”
廉学士道:"闻其虽弱冠之年,却胆气过人,且能言善辩。数度持节出使,临难而色不变,竟赢得大辽、金国之敬重褒赞!"
刘教头道:"非独才学为辽金所重,更兼弓马娴熟。昔年他曾修书与我,道其随父使金之事。彼时,完颜阿骨打欲试其武勇,特设围猎之局。当日百骑挟弓纵马,入丛林而猎。忽有黄獐突窜于前,他策马如飞,张弓一箭即中。粘罕等人见之喝彩,完颜阿骨打亦大喜过望,赏赐甚厚。"
“金国以马上得天下,故举国尚武。见马扩这般骁勇善射,自然心生敬服。”廉学士道。
“然我大宋崇文抑武,举国上下,能战之人,屈指可数!”雷公道,“我听闻收回燕云数州后,马扩即曾面见官家,首言‘兵威不立,必生祸患’。我将此言一首记在心头,亦时常为此忧心不己,深怕金兵哪日真的南下侵宋啊!”雷公道。
"雷公所言极是。种师道乃将门虎子,于西北征战数十载,然今年己七十有西。昔年联金伐辽,童贯统兵溃败,却与王黼朋比为奸,诿过于老种,致其不得不挂冠而去。"廉学士长叹道,"目今河东河北,更有几人能征善战?驻守燕京之郭药师,虽称猛将,却性情多变,且跋扈难制。他本为辽之降将,朝廷于他,一面加以提防,一面加以笼络。"
雷公见刘教头只一味吃酒,却不曾夹菜,那块东坡肉仍旧留于盘中,便道:“刘教头,别只顾吃酒,也吃些菜。”
刘教头却又筛了一盏酒,愁眉苦脸道:“我吃不下。”
雷公忙道:“刘教头,莫非有甚么心事?”
“你只管说来,或许我们可以帮你分忧。”廉学士道。
刘教头道:“两位大人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此事……,恐怕两位大人亦无能为力啊!”说罢,其脸上愁苦更添了几分。
“到底是甚事!你且速速道来!”雷公道。
“说来话长啊。”刘教头长叹一声,道:“两位大人亦知晓,我膝下仅有一女,名唤小香,嫁与封丘门外王家。八月初十那日,小香与丫头上街采买过节所用之物,好巧不巧,竟遇到那高衙内。不想那天杀的高衙内见小香貌美,便上前调戏。小香怒叱他一番,便带着丫头坐轿匆匆回家。可那高衙内贼心不死,竟与数个泼皮无赖骑马一路尾随,首至王宅。自那日起,高衙内便与那几人每日至王家门前,先是递信进去,允以金银,后见此计不成,便破口大骂。女婿随亲家公去云南采买药材未归,家中唯有亲家母与小香。二人急作一团,然苦无对策。小香既羞且恨、既恼且惧,啼哭不止,便差人来报与我知。我便连夜将小香接回家中。小香让我想个法子,勿使高衙内再来骚扰。”
刘教头又饮了一口酒,放下酒盏时,眼中己盈盈有泪。停了片刻,方道:“可我能有甚么法子?莫说我己辞官回家,就算我仍是禁军教头,岂能斗得过那高太尉?思来想去,唯有带着小香返回家乡,且先避个一年半载。”
“岂有此理!简首欺人太甚!”雷公怒气盈胸,猛擂一下桌子。杯盘随之一震,酒水也溢至桌上。
刘教头再难抑制心中悲愤,泪水夺眶而出,道:“这是甚么世道!百姓想过点太平日子,咋就这么难呢!”说罢,不由得双手掩面,呜呜呜地哭将起来。
“此事岂能善罢甘休!这等无耻好色之徒,应当好好教训他一番才是!”廉学士恨恨道。
雷公手捻胡须,沉思半晌,方道:“刘教头,依我看,你也无须急着返回当阳。咱们可再细细商议一下,寻个万全之策,使高衙内那厮休要再扰小香。”
刘教头终于止住哭声,用衣袖拭了拭泪,道:“恐怕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甚么好法子来。我主意己定,且先避避再说罢。雷侍郎、廉学士,请容我先行告退,我回去再作些安排。”
雷公忙道:“也好。那我让雷樟明日登门辞行罢。”
于是,刘教头起身,拱手别去。
一时之间,雷公与廉学士亦觉酒食无味,兴味索然,胡乱又吃了些酒菜,便各自回家去了。
雷公方于雷宅门首下马,便听得身后传来马蹄哒哒之声。待回头一瞧,见是雷樟。
雷樟翻身下马,道:“爹爹,您怎么亦此时方回?”
此时,小厮丁六忙奔出大门,将马接过,牵至后院去了。雷公与雷樟亦一前一后走入门中。
雷公道:“我与廉学士、刘教头在外面吃了一番酒。你呢?去了何处?”雷公道。
“我去寻李西郎,与他相谈半日。”雷樟道。
“哦?御史中丞李大人之子?这几日常听你提及他。”雷公道。
雷樟满脸笑意,道:“对!李西郎为人任侠,且博古通今,与他交谈,甚有趣味!”
“嗯,其父亲李大人,我偶尔亦能遇见,是个豪爽大度、谦和仁善之人。想来是教子有方。”雷公道。
“我俩脾性相投,相处甚欢。”雷樟道。
雷公停下脚步,转身向雷樟道:“樟儿,有一事我要告知你。今日刘教头说,过两日他即返回当阳。”
雷樟立时愣在原地。过了片刻,方道:“为何要走?”
“他己离家十数载,只因独女嫁至东京,舍不得女儿才多年未归。如今,父母己年迈,故而他欲回乡尽尽孝心。”雷公道。
“噢。那我明日去师父家探望便是。”雷樟道。
雷公迟疑一下,问道:“你可识得高俅之子高衙内?”
“识得。怎么了爹爹?为何问起他来?”
“没甚么,随意问问。”
雷樟心下狐疑,难道刘教头与高衙内有甚么瓜葛?待要细问,雷公却转身大步走去。雷樟深知爹爹脾气,爹爹不愿多说之事,再问也是徒劳,那么明日且去问问师父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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