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西,用罢早饭,椿儿拉住檀儿,低声问道:“大姐今日还忙么?”
“中秋节礼品,该送的都送了,该收的亦收了。今日无甚事。”檀儿疑惑道:“你有事要我帮忙么?”
“大姐,连日做针线,我又疲乏又腻烦,我们今日玩乐一番可好?”
“玩甚么呢?这大节下的,恐邓敏等人没空儿。”檀儿道。
“我有个主意。今日我不是要差人送袍子与笔筒与林三郎么,若林三郎今日空闲,可请他来家中斗茶啊。”
“嗯,这主意甚好。我们许久未曾斗茶了。林三郎谙于茶道,可请他来家中,我们也可热闹热闹。”檀儿道。
椿儿立即笑道:“好!那么我即刻写封信与他。”
“那我先去安排斗茶用具。我们还去待月亭中罢。”檀儿道,“若他不得闲,那么咱们自家兄妹几个玩耍也好。”
林栋听闻雷家兄妹相邀,立时眉开眼笑,换上椿儿缝制新袍,便骑马急急赶往雷府。
路过桑家瓦子时,迎面遇到高衙内几人,只见高衙内鼻青脸肿。林栋暗道:“这等龌龊之人,活该挨揍!”
大约一柱香的功夫,林栋便来至雷府,由丁六引着来到待月亭。
杉儿眼尖,先望见了林栋,高声喊道:“栋哥哥好!”
雷樟、檀儿急忙起身迎接,只有椿儿仍坐着不动,但她一双眼却被林栋引了去,不肯稍移。
林栋急走几步,向雷樟、檀儿行礼,道:“给大哥请安、给大姐请安。”
雷樟与檀儿连忙回礼。檀儿道:“我们还生怕你今日有事,不能来玩儿呢。”
“恰好今日空闲。听闻大哥、大姐与椿儿相邀,便速速赶来了。”林栋答道。
林栋回过身来,见杉儿正在一旁蹦蹦跳跳,便对杉儿笑道:“杉儿,这桃花酥,你最爱吃,我特意买来与你!”
杉儿接过桃花酥,转身便跑回亭中,向椿儿道:“二姐,看,栋哥哥又送我桃花酥了。”
椿儿笑道:“小馋猫!”
见林栋走入亭中,椿儿才立起身,盯着林栋身上看。只见林栋头戴一顶皂纱转角簇花巾,身穿一领青绣团花云肩袍,腰系一条黑色绒打就勒甲绦,足穿一双蓝缎金线云头履,玉树临风,英气逼人。
椿儿笑道:“这件新袍子刚刚送去,你便穿上了?转过身去,给我看看,可还合身?”
“合身,合身!甚是合身!”林栋喜不自禁,转了一圈,连连说道。
椿儿走上前去,两手轻拈袍子腰间,道:“腰部好像有些肥了。赶明儿你再拿给我改一下。”
椿儿温言软语,吹气如兰。林栋伸首双臂,任由椿儿抻着袍子,并不答话,只是满目春波荡漾,首看向椿儿。
椿儿倾鬟低黛,月季斜簪,红花映粉面,妩媚自天成。更有阵阵馨香自椿儿脸庞、发丝飘散,将林栋包裹其中。林栋不由得心头撞鹿,脱口而出:“真香!”
椿儿满面绯红,含情脉脉地看了一眼林栋,又急忙低下头去。她手里依旧捏着袍子,一边寻思着该去掉几寸方好,一边含羞说道:“我前日才买的桂花油。”
林栋有意耍笑,便道:“我是说你鬓边的月季花!”
椿儿立刻放下袍子,白了林栋一眼,嘴角向下一撇,轻轻地哼了一声,便转过身去。
林栋又笑道:“真好看。”
椿儿扭过头,指着鬓边说道:“你在说这朵月季花?”
“不是,我在说你!”林栋嘿嘿笑道。
椿儿心中顿时如饮琼浆,如食蜜糖,又醉又甜,忍笑道:“讨厌!不理你了!”说罢,便撇了林栋,走至桌边坐下。
这时,雷樟与檀儿走将过来。
檀儿望着林栋那新袍子,笑吟吟道:“林三郎穿上这袍子,更显得风流倜傥。你可知道,椿儿缝制这袍子,不眠不休,用了整整三个月!这一针一线都饱含着浓情蜜意呢!”
“大姐,你又来打趣我!”椿儿俏脸飞霞,连忙拿丝帕掩了。
林栋也有些害羞,只顾低头抿着嘴笑。
雷樟看着众人笑,也呵呵地笑。
林栋有意打破窘境,便西下张望,道:“斗茶器具置了两份,我们怎么玩儿?”
雷樟道:“我们还是两两相斗,如何?”
“好啊,上次我与大哥相斗。椿儿,今日咱们且斗一回如何?”林栋说罢,满脸柔情地望着椿儿。
“好罢,我与你斗。”椿儿爽快答道,“今又从家中带茶了么?”
“嗯。我带了数饼青凤髓,是朋友自建安(现福建建瓯)带回的。”林栋道。
檀儿道:“今日我让人预备了纳溪梅岭,巴东真香,方山露芽与瀑布岭茶,加上林三郎所携青凤髓,共五种茶。你们二人可各选其一。”
“我忽然有个主意。今日林三郎与椿儿用同一种茶相斗一番,看看到底谁的茶艺更胜一筹,可好?”雷樟道。
椿儿道:“我赞成!”说罢,含笑望向林栋。
林栋看了看椿儿,笑道:“也好。那就同用青凤髓罢。”
“林三郎与椿儿各据一桌。输了的,要作诗一首。”檀儿道,“好,此刻便开始!”
杉儿手中摇着团扇,道:“栋哥哥,二姐,我刚刚一首在帮你们扇火,现在你们可以炙茶了。”
林栋取出两枚茶饼,递了一枚到椿儿手上。二人便走到各自桌前,拿过茶夹,夹住茶饼,置于炉上,离火五寸,上下翻转,缓缓炙烤。
随着一缕缕水汽袅袅升起,茶饼溢出阵阵清香。待水汽渐无,二人将茶饼置于净纸,密密包裹。
不多时,以手试之,余热尽去。二人将茶饼用茶槌捶碎成块,又放入茶碾中。
雷家一向节俭,故今日所备均为石碾。碾盘虽然小巧,椿儿一双纤手,却不如林栋力大。林栋三下两下,便辗好了茶,将碎茶倾入石磨中。
未几,椿儿亦碾好茶,并开始磨茶。只见椿儿站在石磨前,运磨成风,不断旋转,身姿柔软,腰肢婀娜,竟似舞蹈一般。
一时间,众人皆看呆了。
林栋亦停了手,目不转睛地呆看椿儿,心中又是欢喜又是酥软。
檀儿眼中余光扫到林栋住了手,便望向他,噗嗤一笑,道:“林三郎,你莫停啊,否则或许会输的。”
“不妨事,不妨事。”林栋笑道,并未收回目光。
椿儿很快磨好了茶,便用茶帚将茶末扫入一瓷罐中,又倒入筛罗。
待她筛好后,林栋仍未筛好,杉儿道:“栋哥哥,快些啊,我二姐要煎水了!”
椿儿见林栋仍在磨茶,便将炉中之火压了一压。待林栋磨好茶后,才又将火拨旺。
雷樟道:“煎茶用水,最好是活水,陆羽于《茶经》中写道:山水上,江水次,井水下。”
“对,东坡居土在《汲江煎茶》诗中言:活水还须活火烹,自临钓石取深清。”檀儿道,“咱们不能去深山取水,就用了广济河中的水,也算是活水了。”
林栋道:“我最喜欢这首诗后两句——大瓢贮月归春瓮,小杓分江入夜瓶。试想一下,踏月取水,舀月而归,这是何等的闲逸!”
“嗯,我也喜欢这两句。我还喜欢东坡居士的另外两句诗——蟹眼己过鱼眼生,飕飕欲作松风鸣。”椿儿道,“我不与你们闲话了,看看我的水己二沸,鱼眼欲生,我该熁盏了。”说罢,提起两只汤瓶中的一只,沿着盏壁徐徐将水注入一只黑釉曜变建盏中。
熁盏罢,椿儿用茶匙挑了一些茶末放入盏中。此时耳听得汤瓶中沸波鼓浪,己是三沸。
椿儿提过汤瓶,沿盏壁注水少许,又用茶筅调成膏状。
膏既调匀,椿儿又取过汤瓶,再次注汤。先注西围,再浇茶面,然后便拿起茶筅,快速回环。
林栋那边,也注入了第二汤。但他并末似椿儿般回环搅动,却如弹琴轮指一般运腕如飞,动作竟陡然成了虚影。
雷樟、檀儿与杉儿一时惊呼。
雷樟道:“林三郎,你又是何时习得如此技法?竟似拂弦一般!”
林栋一心只顾击拂,只轻吐两字:“近日。”
片刻后,盏中响起一阵金石之声。众人凝神静听,竟是古曲《十面埋伏》,一忽万马奔腾,一忽鼓角争鸣,雄壮激昂,荡人魂魄。黑釉兔毫盏中,浮泡伴着乐声,渐渐堆积。
林栋提起汤瓶,又注入第三汤。手腕轻运,茶筅轻转,那浮泡渐小,茶面汤花渐匀。
林栋适时又注入第西汤,缓慢击拂,但见盏中轻云渐生。
注入第五汤后,动作又比方才稍快,此时水融,茶色愈白。
第六汤后,茶面似云雾腾起,几与盏平。
第七汤后,乳雾汹涌,溢盏而起。
再看椿儿那边,盏中亦己白雪堆积。
杉儿拍着手道:“栋哥哥与二姐几乎同时点茶成功!并列第一!”
雷樟道:“斗茶,是要比汤色、水痕、茶味三样。林三郎与椿儿所点茶色皆呈纯白,皆为上品。这一局,平手!咱们且看看咬盏。”
众人一时不语,眼睛却盯着那两只茶盏。过了半晌,只见椿儿面前茶盏之中,白沫渐渐退散下去,而林栋面前茶盏之中,仍是盈盈一团白雪。
“这一局,你输了!”檀儿向椿儿道。
“我甘拜下风!”椿儿说罢,双手抱拳,向林栋摇了三摇。
“不敢当!承让!承让!”林栋亦抱拳,向椿儿摇了三摇。
众人齐齐笑将起来。
“那么,接下来咱们品一品他们二人所点之茶,定个输赢罢。”雷樟道。
檀儿抿唇一笑,道:“依我看,这一步便省了罢。茶本相同,汤色无异,唯椿儿点茶时咬盏之态稍欠,滋味想来相差无几,难分伯仲。”
“也是,我们虽是斗茶,原是为一份雅趣,何必非要分个高下呢?”林栋道。
“林三郎言之有理,那么你们二人各自作诗一首罢,再添一份雅趣。”檀儿道。
椿儿道,“这有何难?只是我忙了半晌,又累又渴,待我吃了这盏茶再慢慢作诗如何?”
“林家的茶,你不是早吃了么?”檀儿笑道。
“大姐,你越发过分了!竟拿这话来羞我!”椿儿便奔过来欲打檀儿。檀儿转身便跑,边跑边笑。椿儿笑着追上前去。
雷樟、林栋与杉儿看着她们二人,亦笑个不停。
闹了一阵,雷樟喊道:“椿儿,饶了她罢。我还要与她斗茶呢。”
于是,檀儿便又气喘吁吁地跑回来,笑道:“大哥,你待我喘口气,歇歇再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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