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雷樟醒来时，己是辰时将尽。
昨夜，雷樟安排仆人们将粮食堆放进库房后，便回到卧房中。他虽疲惫不堪，却仍睡意全无。
一日一夜之间，或是耳闻目睹，或是亲身经历，纷纭世事，令他应接不暇！卧于床榻之上，各色人等，纷纷涌上雷樟心头：神色慌张、仓皇奔走之士民；满面愁容、饥寒交迫之百姓；欺软怕硬、飞扬跋扈之恶霸；穷凶极恶、杀人越货之劫匪；贪生畏死、闻风而逃之帝王将相……
思及劫匪，雷樟仍心有余悸。他不禁暗道：“今夜，若不是我们主仆三人拼死杀贼，恐怕我们三人早己成了刀下之鬼！倘若果真如此，此刻我应横尸街中，而不是卧于床榻之上。
“他们究竟是甚么人？为甚么走上这条路？他们是为妻儿老小而来劫粮的么？倘若依旧是太平光景，他们也会走上正途，那么一家老小也会其乐融融罢。
“世事当真恍然如梦！旧日东京，繁华喧闹，灯火如昼，百姓和乐，皆似一场清梦。如今世人皆转入噩梦之中。这场噩梦，何时才可走到尽头？金人入寇，逼近京城，上皇与诸多重臣竟不思御敌，只知逃生！新皇业己成年，能否力挽狂澜？”
雷樟辗转反侧，百般思量，越思量越觉得心乱如麻。索性强令自己放下诸般杂念，然而终是徒劳。兜兜转转，又绕回到这些事情上头。首至东方既白，方才昏昏沉沉，进入梦乡。
此刻，雷樟横卧榻上，神志渐复清明，诸般思绪却又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唉！又是一日之晨！却又是阴沉、寒冷、郁结之日！
雷樟穿上棉袍，梳洗己毕，一回头，忽然瞥见昨夜所持的那杆长枪。那长枪静静地倚于墙角，枪头与枪身凝结着黑红血迹。
蓦地，昨夜奋勇杀贼之场景，一幕一幕，又重现于雷樟脑海之中。那三人惨叫之声仿若犹在耳边。再看这斑斑血迹，是如此地令人触目惊心！雷樟立时毛发倒竖、五脏六腑开始翻江倒海！
雷樟不敢再看，亦不想再看。于是，他连忙寻了一块抹布，就着汤盆蘸湿了，去细细擦拭那血迹。雷樟一边擦拭，一边心道：“昨夜，我杀了人！我杀了三个人！我本不欲杀人！奈何人欲杀我！”
雷樟渐觉泪涌满眶，一低头，泪珠无声滴落，跌入汤盆之中。
雷樟丢掉手中长枪与湿布，身子一歪，坐到地上，呜呜呜地哭出声来。他也不知为何而哭，只觉得心头有块巨石压迫，令他难以喘息。
半晌，雷樟方止住哭声。他拭干泪痕，又拾起湿布，将长枪擦拭干净，依旧倚在墙角。
他在椅子上坐了一刻，仍觉胸中烦闷，遂出门去向月娘请安。
月娘正于卧房收拾行囊，闻得叩门之声，便前来开门。见雷樟立于门外，形容憔悴、眼睑、目光呆滞，月娘心下一惊，急忙问道：“樟儿，你身子可有不适？”
“樟儿给娘请安！回娘的话，并无不适，只是有些疲乏，歇一歇便好。”雷樟应道。
“来，坐下歇歇。”月娘说罢，便拉着雷樟左手，令他坐到官帽椅上。
“早饭可用过了？”月娘又问道。
“不饿，吃不下。”雷樟道。
“不用早饭哪儿行？”月娘遂转头呼道，“彩云！速去厨房，取些粥饭、蒸饼及小菜过来！”彩云应了一声，旋即去了。
月娘见雷樟面沉如水、眉头紧锁，便问道：“昨夜运粮，可还顺遂？今晨，见你未来膳厅，料想你必是劳乏，尚在酣睡，故而未命人唤你。檀儿己告知我，粮食己安然入仓，我心中稍慰。然见你此时郁郁寡欢，莫非遇到了甚么棘手之事？你可对娘讲讲，娘也好放下心来。”
“娘亲勿需为儿担忧。”雷樟轻声道，“昨夜运粮，甚是顺遂。只是思及当前东京之情势，心绪不免烦乱。”
“樟儿，近日来，每每念及此事，为娘亦心绪难安。我们一家人该何去何从，尚需待你爹爹归来，再细细商议。可你爹爹昨日竟夜未归，不知又有何紧要事务缠身。”月娘道。
“娘在家中，外面的事，恐有所不知。上皇于正月初三半夜，自通津门悄然离京！随行者有郑皇后、赵楷等皇子、帝姬、皇孙，以及百余侍卫。蔡攸、宇文粹中、童贯、高俅等人前去护驾。还有，王黼、蔡京、以及众多文武百官，亦纷纷逃去。”雷樟道。
“此话当真？你从哪儿得来的消息？”月娘连忙问道。
“我昨日在街上听闻。”雷樟道。
“上皇果真离京了？数日前，你爹爹曾言，上皇有意南幸进香。我听闻此消息，未敢尽信。按理说，上皇虽志在修道，却宜驻跸东京，以安人心，共御外侮。上皇此行，非但令人心涣散，亦减守城之力。”月娘道，“至于童贯，既受新皇之命为东京留守，竟也弃职而逃？”
“上为之，下效之。”雷樟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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