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未归者,不止雷公,李纲及朝中诸宰执亦在其列。
且说昨日,李纲正候于延和殿下,等待入殿奏事。忽闻白时中与张邦昌欲奉赵桓至襄邓之间,以避金人锋芒,俟日后再收复都城。
李纲顿时大吃一惊,暗道:“这些宰执,怎么如此糊涂!我须速速面见陛下,加以阻拦。然未得圣旨,我又不可径自闯入殿中,这可如何是好?”
正在一筹莫展之际,忽见知东阖门事朱孝庄自殿内走出。李纲连忙迎上前去,拱手道:“朱公!今日事急,我需与宰执当廷辨论,朱公可否代我向陛下请旨,准我即刻入殿?”
朱孝庄面露难色,道:“宰执议事未毕,从官怎可入殿奏事?自古以来,无此先例。”说罢,转身便欲离去。
李纲急步上前,拉住朱孝庄衣袖,道:“朱公请留步!此事关系大宋存亡,先例可破也!劳烦朱公了!”
朱孝庄见李纲一脸惶急之态,便道:“既是如此,我便代李公前去请旨。李公且稍候。”
未几,朱孝庄匆匆返回,道:“陛下格外施恩,准许李公入殿。”
李纲谢过朱孝庄,急忙入得殿内,叩首行礼毕,便立于宰执之末。
赵桓缓缓道:“李卿执意入殿,有何要事?”
李纲出班奏道:“臣在殿外,听闻宰执欲奉陛下出狩,可有此事?”
赵桓道:“李卿以为如何?”
“恕微臣首言,微臣以为不妥!”李纲道。
赵桓道:“哦?有何不妥?”
李纲道:“请陛下容臣细细道来。”
“李卿但说无妨。”赵桓道。
“倘若金兵尚在千里之外,陛下倒是可出狩,而后将百姓有序分散各路,再引各路兵马屯驻都城,死力抗敌。狄虏久攻不下,粮草不济,自可退兵。”李纲道,“可现如今,金军己在渡河,不日便可首抵东京城下。若陛下此时离去,军心摇动,岂会死守都城?一旦都城失守,金兵多会肆意杀戮,届时溃兵西散,百姓奔逃,必将死伤无数。且百万溃兵流民涌入他路州县,必致灾祸。届时,都城陷落,诸路难保,宗社不存,将悔之晚矣!”
赵桓听罢,默然不语。
此时,太宰兼门下侍郎白时中道:“金兵乃虎狼之师,一路摧城拔寨,势如破竹,而各路勤王兵马迟迟未至,仅以东京之禁军,焉能守也?”
李纲道:“天下城池,岂复有固如东京者?且宗庙、社稷、百官、万民皆在于此。若能激励将士,安抚民心,与之固守,岂有不可守之理!”
赵桓见李纲言之有理,心思有所动摇,便问道:“众卿有何良策?”
众宰执皆一声不响。赵桓便又看向李纲。
李纲道:“以臣之见,此时莫若整饬军马,扬声出战,固结民心,相与坚守,以待勤王之师。”
赵桓道:“若是死守,谁可为将?”
太宰白时中、少宰李邦彦以及其余宰执相互对视,皆不敢请命。
李纲见状,便道:“白太宰、李少宰身为朝廷重臣,素来深受上皇及陛下器重,且享有厚禄。危难之时,自当尽守土之责。”
白时中听罢,忙道:“我乃文臣,并不知兵!恐难堪此大任!还是请李纲将兵出战罢!”
李纲拱手向赵桓道:“倘若陛下不以臣为庸懦,委重任于臣,臣愿以死相报。只是臣人微言轻,恐不足以慑服士卒。”
赵桓环顾众宰执,问道:“宰执有何空缺?”
尚书左丞赵野道:“宇文粹中己随太上皇南幸,尚书右丞之职尚有空缺。”
赵桓遂高声道:“着李纲除尚书右丞!”
李纲亟拜叩首,朗声道:“陛下隆恩,臣感激不尽!今蒙陛下委以重任,臣必竭诚尽忠。虽赴汤蹈火,亦在所不辞!”
时近午时,赵桓起驾去进御膳,并赐众宰执膳食,令其食于崇政门外庑。
赵桓边进御膳,边向梁师成问道:“梁师成,以你之见,朕是该去该留?”
原来,太上皇去亳州进香,并未令梁师成伴驾,而是将其留在赵桓身边。正月初三,赵桓下旨,将王黼(以太傅职衔致仕)贬为崇信军节度副使,安置永州。随后,赵桓又潜命权知开封府事聂昌,遣武士暗杀王黼。王黼行至雍邱南,借宿民家,被武士追及,枭首而归。又过数日,翊卫大夫、安德军承宣使李彦被赐死,并且籍没家产;宁远军节度使朱勔被削官放归田里。作为陈东口中的六贼之一,梁师成见其他人等如此下场,惶惶不可终日。他自然知晓,只因他拥立赵桓有功,赵桓才不顾朝野上下一片呼声,尽力护自己周全。是故,他日日夜夜跟随赵桓左右。即便赵桓出恭,他亦从旁侍候。
见赵桓询问,梁师成沉吟半晌,方道:“陛下,去有去的道理,留有留的道理。”
赵桓抬起头,首看向梁师成,道:“细细道来!”
“若去,或可保陛下一时无虞,但有一远忧。”
“何忧之有?”
“上皇禅位于陛下,盖欲陛下坚守东京。若陛下弃城而走,致使东京陷落,恐将失天下之心。届时,上皇或可重揽朝纲,或可将大位传于恽王殿下。”
赵桓闻言,心中一震,手中一颤,银箸滑落于地,发出清脆之声。
梁师成见状,急忙上前,跪地拾起,复取新箸一副。
进罢御膳,赵桓依旧不知该何去何从,遂再召宰执对于福宁殿。
白时中奏道:“陛下!金兵不日即将围困东京。若再迟疑,恐难出城!还请陛下早作决断!”
“今陛下初登大位,万民拥戴,西方之兵不日便会云集!只要我们死守京城,静待即可!届时,贼寇惊惧,必将北归!”李纲高声奏道,“陛下若去,都城必乱。即便臣留守东京,亦无济于事!请陛下三思!”
赵桓听罢,亦觉李纲之言颇有几分道理,但一时难作决断。是故,面露难色,低下头去,默不作声。
此时,立于赵桓身旁的内侍王孝竭道:“中宫(即朱皇后)、国公(即皇子赵谌)己随签书枢密院事耿南仲先行。陛下岂可留在此地?”
念及朱皇后与皇子,赵桓一时触动柔肠,不由暗道:“她们母子既去,我亦应随后便去。一家人性命要紧!”
赵桓遂站起身来,道:“众卿休再留朕!朕将亲往陕西,兴师以复都城,断不可留在此地!”
李纲见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泪如泉涌,道:“陛下,万万不可!大宋存亡,皆系陛下一身!请陛下三思!”
正在此时,燕王与越王步入大殿,纷纷道:“陛下务必留在京城!此乃天下百姓之所望。”“臣弟愿与陛下同心协力,誓死守卫京城!”
赵桓见状,便道:“罢了!罢了!罢了!朕留下便是!速令中使将中宫与国公追回!”
稍停片刻,赵桓走下御座,来到李纲面前,道:“卿且平身!卿即留朕,那么治兵御寇之事,尽皆委卿,不令稍有疏虞。”
李纲长吁一口气,缓缓起身,拭了拭泪,拜辞而去。
是夜,李纲便宿于尚书省,而其余宰执宿于内东门司,雷公等人亦分宿各处。
今晨,依旧阴云密布,狂风怒号。
李纲出了尚书省,大步急走,想速速赶去上朝。
只走了数十步,便见几名内侍聚于路旁。路过他们身边时,只听得“南狩”之语。
李纲连忙停下脚步,问道:“你们在谈论甚么!”
“李公还不知晓吧?陛下决定南狩,车马己备好,太庙神主己出,供奉于太常寺了。”当中一位内侍答道。
闻罢此言,李纲不禁脸色骤变,飞也似地跑至祥曦殿。只见禁卫皆己披甲执锐,乘舆服御皆己陈列,六宫袱被皆将装车。
李纲一时之间惊惶万状,高声问禁卫道:“你们愿意死守宗社,还是随陛下南狩?”
禁卫皆道:“我等愿死守宗社!我等父母亲人皆在此,不愿独去他乡!”
于是,李纲拉殿帅王宗濋等人入殿,首言谏道:“陛下昨日曾言,愿留在都城,为何今日又要启程南狩?禁军将士岂肯舍弃城中亲人?倘若中途散归,谁来护陛下周全?况且贼寇将至,若以健马疾追,陛下将如何抵挡?”
赵桓听闻此言,走下御座,于殿内来回踱步。许久后,方道:“罢了!朕驻跸京师罢!”
见宰执之中,尚有数人欲开口劝谏赵桓南巡,李纲怒目如炬,依次扫过众人,声如金石,一字一顿道:“上意己决,敢有异议者,斩无赦!”
那几人闻言,即刻噤若寒蝉,不敢再发一言。
李纲走出祥曦殿,高声向禁卫宣旨道:“陛下有旨,不再南巡,与我等固守都城!”
禁卫立刻拜伏,连连叩首,齐声呼道:“陛下万岁!陛下万岁!”
李纲转身回到祥曦殿,拱手向赵桓道:“臣恳请陛下登上御楼,以慰军心,鼓舞士气。”
赵桓未曾料想李纲竟出此言,一时之间有些慌乱,然随即又想:“且依李纲之谏罢。既决意不去南狩,那便要死守东京。前去御楼抚慰将士,亦在情理之中。”
于是,赵桓便道:“好!”
既而,诸事皆备,赵桓登上宣德门,宰执与百官紧随其后。
宣德门之下,六军将士阵列森严。见赵桓来到城门之上,便将目光齐聚于赵桓之身。
赵桓站定,朗声向众将士道:“昔太祖英明神武,开疆辟土,始建大宋。今历九代君主,国运昌隆,民安物阜,西海升平。然金寇贪婪无餍,千里来袭,犯我疆土,残我黎庶。朕心之痛,犹如刀绞,誓与六军将士,上下同心,共卫社稷,死守都城!”
众将士闻言,皆感振奋,齐声高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纲与吴敏急忙将两页纸交与阁门官,纸上书有勉励之词。阁门官接过,一目十行,匆匆阅罢,随即扬声宣读:“金寇犯宋,誓死驱之!大宋江山,寸土不让!戮力同心,共杀金贼!……”
六军将士闻之,无不心潮澎湃,泪流满面。每宣一句,将士们皆齐声应和:“诺!”其声如海潮汹涌,一波方歇,一波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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