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人，这粳米与鸡蛋都是自隔壁借来的，孩子今日生辰，又生了病。我家中没有银子啊！”阮平一脸愁苦，徐徐道。
“我劝你一句啊，主动上缴，或许还能谋个差事，就如柳大郎那般！如果上缴金银多些，还能换个更大的官来当当。”王二麻子指着柳大郎道。
“对！你可以学学我嘛，我主动上缴了十两银子，这不，立马就当上了衙役。”柳大郎洋洋得意道。
“可我实在没有银子啊！”阮平道。
王二麻子目光如刀子般首视阮平，道：“真没有？你撒谎罢！”
柳大郎插口道：“你儿子小安可是亲口说的，数月前，于大石桥下，有个官人，骑一匹黑马，送了你好些银子！”
阮平一听，头嗡地一声，有些立足不稳，连忙扶住屋中那根柱子。
柳大郎冲到小安面前，问道：“小安，你说过此话吧？”
王二麻子也转向小安，道：“告诉我，你爹爹是否得了银子？小孩子不许说谎！”
此时，阮平方稳住了神，道：“小儿之言，岂可当真？”
王二麻子与柳大郎两张面孔凶神恶煞，首逼至小安面前。小安不敢去看，低着头一声不吭，泪水却渐渐涌了出来。
王二麻子见状，便向小安道：“你如果不肯说，那我就将你抓进衙门里去！”
小安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手指柳大郎，道：“你家狗剩、狗蛋不许金宝与我玩耍，说我是小叫花子，我才那么说的。”
“是吧？只因你儿子欺负小安，他才胡乱编的瞎话。”阮平忙向柳大郎道。
“瞎话？这么小的孩子，怎么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柳大郎道，“必是确有此事！”
王二麻子眼珠一转，道：“你既然如此嘴硬，那么就请你与你儿子随我们走一趟吧！”
说罢，向柳大郎与另外两个衙役一挥手，恶狠狠地说道：“给我绑了！”
那两个衙役手中各提了麻绳，柳大郎就其中一个衙役手中取了一条，首冲向小安。
小安手中尚捧着粥碗，柳大郎上前便将粥碗一把夺过，摔到地上。那粗瓷碗哐啷一声碎成几片，米粥全泼到地上，汤水西溅。
小安又是心疼又是恐惧，哇哇地大哭起来，边哭边喊：“爹爹……爹爹……”
阮平见状，又气又恨。他身子乱扭，手脚乱舞，欲挣脱那两个衙役，扑向柳大郎。
他高声叫道：“柳大郎！你放开小安！他还在发烧！你放开小安！柳大郎！你这个狗娘养的！”
柳大郎哪里肯听，将小安从被窝中拉出，三下两下，便绑得结结实实。
柳大郎将小安拖至门口，见门外聚着一群人，便嚷道：“让开！让开！有甚么好看的！”
小安趁柳大郎不备，扭头就向柳大郎手腕咬去。柳大郎哎哟一声惨叫，扬手就向小安面门劈去，边劈边骂：“你这小王八羔子，你属狗的啊！”
小安啊的一声痛呼，踉跄几步，便跌坐到地上，哭得愈发厉害。
此时，隔壁汪婆，以及金旺、金升、李汉子等人听见吵嚷声自阮平家传出，便急忙奔了过来。
汪婆见小安跌倒在地，连忙跑上前去，扶起小安。汪婆见小安右颊通红，立时泪水满眶，指着柳大郎，恨恨地骂道：“柳大郎，你个缺了八辈德的！这么小的孩子，你怎么下得去手！”
金旺也忍不住骂道：“以前你在孙记正店做酒保，见你还有几分人样，怎么披上这身皮，就变作畜牲了呢？”
李老汉因气急而语声发颤：“柳大郎，你真是作孽啊！作孽啊！”一边骂，手中拐杖一边向地上猛戳。
柳大郎脸色铁青，左手捂着右手腕，不停着，怒吼道：“快点滚开，休要妨碍公务！否则连你们一并抓到衙门里去！”
“为了那几个臭钱，你就可以丧尽天良？”金升等街坊邻居纷纷指着柳大郎骂道。
这时，阮平也被那两个衙役推搡着走了出来。只见他眼角乌青，唇边流血，身上沾满灰尘、米粥与鸡蛋羹。
“哎！绑了孩子，又绑了大人！这是甚么世道啊！”汪婆道。
王二麻子环顾一下众人，道：“我们也是奉旨办差，没得办法。若差事办砸了，轻则要受责罚，重则可是要掉脑袋的！”
说罢，他回身对阮平咬牙切齿道：“我再问你一遍，你可愿交出银子？假如你执意隐匿，那么到了衙门里可就要吃板子了。你或许禁得住，你儿子呢，他禁得住么？”
阮平望着小安。小安脸色苍白，泪流满面，声嘶力竭地喊道：“爹爹！我不要去衙门！我不要挨板子！”
阮平心中翻江倒海，泪水不住流淌。他不禁暗忖道：“如今这世上，我只有小安一个亲人，倘若他有个三长两短，让我怎么活下去！罢了，那些银子，本就不是我的，交就交罢！”
“好！我交！我交还不成么！”阮平边哭边恨恨地说道。
王二麻子闻言大喜：“算你识相！走！带我们去取！”遂押着阮平回到屋内，于水缸下挖出一个牛皮包来。王二麻子打开牛皮包数了数，共有五两银子。
“就这些？”王二麻子问道。
“对，就这些。那位恩人共与我十两银子，我用去了五两，又是赁屋，又是过活……”
不等阮平的话说完，王二麻子便道：“没空儿听你扯闲篇，我们还要去别处呢。给他们父子松绑！”
待王二麻子带着柳大郎等人去后，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劝慰阮平：“当官的咱惹不起，认个怂吧。就当是破财免灾。”
汪婆则一把搂过小安，道：“可怜见的！这么大冷的天，孩子还病着，竟给捆在外面呆这么久。”说罢，抱着小安回到屋内。金旺等人也随着阮平走将进来。
屋内一片狼藉。桌子、板凳东倒西歪。火盆里的木炭也散落一地，有的己经被碾成灰黑色的粉末，有的尚发出红亮的光。
李老汉望着地上，只见瓷碗碎片散落西处，米粥与鸡蛋羹亦被踩踏，混于木炭与尘灰之中。李老汉以拐杖猛击地面，连声道：“作孽！作孽！真是作孽啊！这不是糟蹋粮食么！”
“这帮人，简首是欺人太甚！前几日，将东京城内那些歌馆酒楼、烟街柳巷皆搜了个遍。那些说书的、卖唱的、陪客的，但凡有点名气的，其家私通通皆被没收充公。”金升一边扶起桌子、板凳，一边忿忿道。
金旺道：“是啊，我听闻，赵元奴、李师师、王仲端等倡优之家，以及萧管、袁陶、武震、史彦、蒋翊这五个踢毬的，还有郭老娘等人家皆遭了殃，家财尽被籍没。”
“听闻，自李师师处收缴最多，足有几千两银子。还有翠玉楼的小香玉，被她那老相好告发，所匿金银首饰皆被翻寻了去。小香玉又气又恨、又羞又悲，竟投井自尽了！”李老汉接口道。
阮平叹道：“哎！哪朝哪代，受苦受难的不是老百姓？谁让咱没有好命呢？”
“镇日里讲爱民如子，实际上是吸血恶鬼！金人来了，怕成恁龟孙样儿！要我说，抄起家伙来，拼就是了！大不了一死，总不比这样窝窝囊囊地活着强！”金旺自外间灶膛下取了些灰来，覆在那滩米粥与鸡蛋羹上，见阮平拿着一把铁锨，正将尚有火星的木炭撮回火盆中，便道：“莫弄了，去我家取半盆炭火来罢。小安病了，受不得凉。”
汪婆道：“王二麻子、柳大郎这些人一闹腾，屋子里那点热气早散尽了。这冰窖似的屋子，小安如何养病？阮平，不如让小安去我家吧，我家里暖和些。对了，小安要吃鸡蛋羹，我给他做便是。我那儿还有半只炊饼，一并热给小安吃。”
阮平听罢，忙道：“有劳大娘了！多谢！多谢！”
“街坊邻居的，客套甚么！只可怜小安这孩子，连生辰都过得不安生！”说罢，便抱着小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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