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羹汤用的是深腹阔口的青花瓷碗，衬得汤色青白，如同清晨湖面的雾气般半透明，能够隐约瞧见碗底的青花瓷纹路。
里头的莼菜蜷曲着，像小荷尖尖，表面的胶质又如同露珠般，欲滴不滴，十分。
边上的银鱼身姿莹白，悬浮在琉璃状的羹汤中，随着汤汁的晃动，像游动起来了一般。
里头的火腿丝和豆腐丝更是不用说，一个红似朝霞，一个雪白似桥上残雪，光是这么看着就赏心悦目。
闻念双手端着碗，把盛好的羹汤放在了顾爷爷面前。
“您小心烫。”
顾念山接了过来，关切的看着她。
“忙了一晌午，你还没吃饭吧，一块吃点。”
闻念下意识就要拒绝：“不了。”
话还没说完，顾念山又开口。
“点了一桌，我一个人也吃不完，你就赏点薄面，陪我这个老家伙吃顿饭吧。”
话都说到这了，闻念不好再推拒，自己去拿了碗筷坐下。
顾念山拿着勺子尝了口羹汤，眉目立刻舒展开。
“这嫩滑真是极致了，像凝脂，又像绸缎，加上这不俗的卖相，让我想起了袁枚的随园食单。”
闻念咬着筷子尖尖想了想：“汤如秋月，莼动鱼游，观之忘箸？”
顾念山爽朗的笑起来：“是，你也知道？我总说你和我是忘年交，是知己，我儿子老不信，你看，我这才说，你下一句就接上了。”
闻念有些腼腆的笑笑。
“我从小就馋嘴些，看见写美食的文章就停不下来，一来二去，看的就多了。”
顾念山笑着摇摇头：“民以食为天，凡是人，就要吃饭的，哪有什么馋嘴不馋嘴的？”
羹汤确实好喝，相比较爷爷做的，却差得老远。
闻念喝了两口便放下了勺子：“我做的不好，爷爷常说，银鱼羹上桌时要有个活气，得让人看见汤里藏着个春天。”
她眉眼往下耷拉着，看起来有些沮丧。
顾念山安慰道：“慢慢来，哪有人立刻就能做得好的，不都是磕磕绊绊过来的吗？”
闻念轻轻点头，打起精神。
“嗯，我会再加油的。”
晌午一过，天色渐渐阴沉，外头下起了小雨。
闻念坐在窗边写着自己的笔记，伴随着雨声，她越发的专注起来。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有位她想念许久的人己经从半空中落地，正不断的朝云镇靠近。
接近一整天的飞机，江奶奶坐得浑身酸软，一坐上车就先睡了一个小时。
江敘有些担忧，稍微放慢了速度。
“要不先送您回去休息一会？”
江奶奶从袋子里摸出个橘子，闻言翻了个白眼。
“有什么好休息的，又不是没休息过，你以为我坐这一整天是为了什么，先见着人再说。”
江敘被怼的无话可说，默默加快了速度。
江奶奶慢条斯理的剥开橘子，吃了口，注意到后视镜上挂着的扫晴娘。
“这是念念做的吧。”
开着车呢，江敘匆匆扫了眼。
“嗯。”
江奶奶乐了：“一看就知道，念念这丫头做的扫晴娘最是漂亮，不光有腮红，还有花衣服穿。”
落雨的时候人不爱出门，生意总是要差些。
闻念埋头苦写的空档，祝心语从厨房里探出头来。
“念念姐，家里的洗洁精用完了。”
闻念抬眸，收好本子，走了过去。
“我去买，还有什么没了吗？”
祝心语想了想：“手套老破，只剩下一双了，再买两双放着吧。”
闻念点点头：“好。”
路过洗手台，闻念注意到自己扎的辫子松了，干脆解了开来，稍微梳顺，披散着头发拿起了门后放着的油纸伞。
巷子口的杂货店里有几位正在挑酱油的婆婆，闻念等了好一会，她们依旧在两个牌子间游移不定。
有些无聊的看了看天，过一会，闻念想起明日做茶糕的绿豆还没买，干脆转身离开，往镇中心的超市去了。
烟雨绕缭，西处都灰蒙蒙的。
闻念的心情上下浮动，最后稳定在了开心和不太开心的中间。
“老板，麻烦您给我装五斤绿豆。”
超市的豆子不太好，扁扁的，闻念提着东西出来，又在附近的铺子里逛了逛。
正埋头刷手机的中年女人抬起头来，从墙上扯下个塑料袋，盛了两大勺绿豆，放在秤上。
“五斤多一点，你给三十就好了。”
闻念付过钱，提着东西开始往家赶。
说起来，决定辞职的那几天，她很想喝绿豆汤来着。
回家的地铁半路下有家商超，她进去看了眼，绿豆二十一斤，贵得她瞠目结舌。
同样品质差不多的，云镇只要六块钱一斤。
……各地的物价差距简首比坐过山车一样刺激，怪不得她每次逛大商超都有种逛游乐园的感觉。
走到半道，突然下起雨来，闻念匆忙走到屋檐下，把怀里抱着的油纸伞打开。
刚才是两个胳膊各挂了一袋，这会再骤然变成一只手提着，突然就有点高低肩的别扭感。
闻念欲哭无泪：“早不下，晚不下，偏偏在半路上下，早知道就进去刚才那家茶馆里坐坐了。”
老天爷被云遮住了脸，雨水依旧自顾落着，顺着屋檐，在地上积了许多小潭。
拐过一条小巷，前头突然出现了一个影影绰绰，打着油纸伞的柔美背影。
“那是？”
江奶奶睁大了眼睛，眼瞅着她要拐过去，顾不上落下的雨，小跑着追了两步。
边上打着伞的江敘连忙跟了上去。
她穿着件青色的袄子，下身是及膝的黑色百褶裙，墨色长发微微卷曲，垂落在腰间，仿佛能闻见栀子花的香气。
雨水叮咚，落在脸颊边，冰冷的渗入骨缝，顷刻之间把她拉回了五十年前。
江奶奶停下脚步，神情悲痛，眼泪立刻淌了下来。
“知意啊。”
背影顿住，随后回过头来。
她缓慢的眨了眨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那位泪流满面的老人。
“奶奶？！我，我怎么了，我在做梦吗？”
江奶奶再也抑制不住情绪，她快步走过去，把面色迷糊的女孩搂在怀里。
“知意啊，你怎么就走了，你怎么也不你等等我呢，你……”
她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头发斑白的老人，哭得像孩童一般。
“你怨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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