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厅角落，沈玉昭静静地立在几盆开得正盛的秋菊后面，浓密的枝叶和垂下的纱幔巧妙地遮掩了她的身形，却让她能将冯氏母女那番精彩的“表演”和周围夫人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景象尽收眼底。
她穿着一身月白色绣缠枝玉兰的素净襦裙，脸上未施脂粉，只在唇上点了一抹极淡的胭脂。大病初愈的苍白尚未完全褪去，映着月白的衣料，更显得人如薄瓷，脆弱易碎。然而，那双眼睛却异常清亮，沉静如古井深潭，映着琉璃灯盏的光芒，没有丝毫惊惶，只有一片洞悉一切的冷然。
碧荷站在她身后，气得浑身发抖，拳头捏得死紧，若非沈玉昭眼神制止，她几乎要冲出去撕烂那些人的嘴。
“姑娘……她们……她们太恶毒了！”碧荷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愤怒的颤抖。
沈玉昭轻轻抬手，示意她噤声。她看着冯氏那副悲天悯人的做派，看着沈玉瑶那看似天真实则恶毒的帮腔，看着那些夫人小姐们眼中或同情、或幸灾乐祸、或鄙夷的神色……前世那些被流言中伤、孤立无援的痛苦记忆，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上心头，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但很快，那刺痛便被一股更强大的、由重生带来的冰冷意志所取代。
她回来了。她不再是那个任人欺凌、无力反抗的沈玉昭。
唇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冯氏想用“病弱”、“子嗣艰难”、“短命”来毁她名声，断她姻缘？很好。那就让她们看看，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微微侧首，在碧荷耳边低语了几句。碧荷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明亮的光彩，用力点点头，趁着无人注意，悄悄从侧门溜了出去。
沈玉昭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裙裾，然后，缓步从那丛茂盛的秋菊后走了出来。她没有刻意避开人群，也没有刻意走向冯氏所在的核心圈，而是选择了一条相对安静、但又能被许多人看到的路径，步履从容，走向摆放着茶点果品的紫檀长案。
她的出现，如同投入喧嚣池塘的一颗石子，瞬间吸引了无数道目光。
那些刚刚还在议论她“病弱”、“福薄”的夫人小姐们，此刻都带着各种复杂的情绪看向她——探究、审视、同情，还有一丝看好戏的兴奋。
沈玉昭恍若未觉。她走到长案前，目光平静地扫过琳琅满目的点心。最终，她的视线落在了一碟色泽金黄、点缀着糖桂花的山药糕上。这是她前世很喜欢的点心，温和滋补，易于消化。她伸出纤细的手指，用旁边备好的银筷，夹起一小块。动作不疾不徐，姿态娴雅。
她没有立刻吃，而是端着那小块精致的点心，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迎向那些或明或暗打量着她的视线。她的声音不高，带着病后的微哑，却清晰地传入了附近几位夫人的耳中：
“前些日子偶感风寒，劳母亲日夜忧心，各种名贵补品流水般送来，倒让昭儿心中难安。只是……”她微微一顿，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和无奈，“说来也怪，那些大补之物吃了，反倒觉得心口烦闷燥热，夜不能寐。倒是这寻常的山药糕，用些温补的药材和桂花蜜细细蒸制，吃着脾胃舒畅，人也精神些。”
她说着，轻轻咬了一小口，细嚼慢咽。姿态优雅，神情安然，完全没有冯氏口中那种病弱不堪、随时会倒下的样子。
这番话，轻飘飘的，却像是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抽在冯氏脸上！
沈玉昭没有首接反驳冯氏说她“病弱”、“福薄”，而是巧妙地接过了冯氏“慈爱继母、大送补品”的话头，然后轻描淡写地抛出一个关键信息：那些“名贵补品”，她吃了反而“心口烦闷燥热，夜不能寐”！
在场的夫人太太们，哪个不是在后宅里浸淫多年的人精？补品吃了燥热不适，意味着什么？要么是病人本身虚不受补，要么就是……补品本身有问题！结合冯氏那过分夸张的“担忧”和急于宣扬沈玉昭“病弱福薄”的举动，这其中的意味，就耐人寻味了。
一时间，投向冯氏的目光，顿时变得微妙起来。有探究，有怀疑，有恍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原来这位“慈母”的“疼爱”，是这种路数？
冯氏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血色迅速褪去，变得一阵青一阵白。她万万没想到，沈玉昭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更没想到她会用这种方式反击！那小贱人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有心机了？她看着周围那些夫人眼神的变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
沈玉瑶也慌了神，下意识地看向母亲。
冯氏到底是经过风浪的，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和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脸上迅速又堆砌起那副忧心忡忡的假面，甚至带上了一丝被误解的委屈。她拨开人群，几步就走到沈玉昭身边，一把抓住沈玉昭那只没有拿点心的手，动作看似亲昵，实则手指用力，指甲几乎要掐进沈玉昭的皮肉里。
“我的儿！”冯氏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夸张的心疼和哽咽，“你怎的出来了？大夫不是说了要你静养吗？瞧瞧你这小脸，还是白得吓人！快，快随母亲回去歇着！你身子弱，经不起这宴席上的吵闹！”她一边说，一边用力想把沈玉昭往旁边拉扯，试图强行将她带离这个让她难堪的现场，更想坐实她“病弱不堪、需要静养”的形象。那关切的话语里，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向“体弱”这个要害。
沈玉昭的手腕被冯氏掐得生疼，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那几乎要失控的力道和隐藏在“关切”下的恶毒。她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身体因对方的拉扯而微微晃了晃，仿佛真的虚弱不堪。然而，就在冯氏以为得逞，要将她拽离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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