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前往凤鸾宫的路上，宫辇内的气氛有些凝滞。
萧承煜阖目，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一下，又一下。
苏晚端坐着，目光落在窗外一晃而过的宫墙檐角。
凤鸾宫外表并不张扬，青瓦红墙，与宫中其他殿宇无甚大分别。
唯有殿前那几株修剪得一丝不苟的古松，透着一股子沉肃。
踏入殿内，一股若有似无的龙涎香气味萦绕鼻尖，混杂着旧书卷的沉静气息。
殿中器物陈设简素，多为深色硬木，打磨得光可鉴人。
正中的紫檀木长案上，只摆放着一套素面瓷胎的茶具，旁边是一只半开的香炉，青烟袅袅。
一个身着暗紫色宫装的女子端坐于主位，背脊挺首。
她头上只斜插了一支羊脂玉凤簪，除此之外再无多余饰物。
那身宫装的料子极好，暗绣着繁复的云纹，却因颜色深沉而显得内敛。
她双手交叠平放在膝上，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未染蔻丹。
萧承煜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儿臣给母后请安。”
苏晚紧随其后，屈膝跪下：“妾苏晚，叩见皇后娘娘。”
皇后并未立刻让他们起身，也未看向苏晚。
她端起手边的茶盏，盏盖轻轻撇去浮沫，动作缓慢而优雅。
“煜儿，这位便是你执意要你父皇纳的侧妃？”
她的手指轻轻着温润的杯壁。
萧承煜垂首：“是，母后。”
凤鸾宫内一时只有轻微的衣料摩擦声。
皇后终于将视线移向下方，落在苏晚身上。
苏晚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下来。
“抬起头来。”
苏晚依言，缓缓抬起头。
皇后的手微微一顿，茶盏中的水面轻晃了一下。
她面上依旧平静，只是交叠在膝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些许。
“果然……像。”她轻轻吐出两个字，尾音消散在沉静的空气里。
像谁，不言而喻。
萧承煜的心也随之提了提。
他清楚自己的母后对林逸雪并无好感，甚至可以说有些厌恶。
皇后……果然还是介怀。他心底微沉。
林逸雪是她心中的一根刺，如今苏晚的出现，无疑又将那旧伤挑开。
“既是你的选择，哀家也不便多言。”皇后放下茶盏，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只是，东宫之内，不可再出当年的乱子。”
她的话语不重，却带着不容辩驳的意味。
萧承煜：“儿臣明白。苏晚性情温顺，必不会惹是生非。”
皇后转向苏晚：“你可听明白了？”
苏晚再次垂首：“妾身明白，定当恪守本分。”
她从腕上褪下一只成色极好的和田玉镯，玉质温润通透。
萧承煜垂眸。
萧承煜垂眸，母后此举，既是敲打，也是试探。这镯子套在苏晚手上，便如一道无形的枷锁，提醒着她“像”的身份，也暗示着东宫侧妃不易为。母后是在告诫苏晚，也是在看她如何承接这份“厚礼”。
这其中的深意，绝非表面那般简单。
“这镯子，便当是哀家给你的见面礼。”
一名宫女上前，接过玉镯，呈至苏晚面前。
入手冰凉，玉质坚硬。
苏晚握着它，指尖感到一丝寒意。
她双手接过：“谢娘娘赏赐。”
那玉镯入手微凉，沉甸甸的。
皇后看着她：“戴上吧，让哀家看看合不合适。”
苏晚依言，将玉镯缓缓套入手腕。
镯子尺寸略大，戴在她纤细的手腕上，显得有些空荡。
皇后端详片刻。
“倒也……还算配得上。”
萧承煜面不改色，继续：“今日天气晴好，儿臣想着，若能有机会在母后这里叨扰一顿便饭，尝尝母后小厨房的手艺，便是天大的福气了。”他语气带着几分孺慕，几分刻意的轻松。
皇后点头微笑说着：“既然你如此有心，今日午膳便在哀家这里用吧。”
她略微扬声：“汀兰，吩咐下去，按平日的份例，再添两副碗筷。”
“是，娘娘。”侍立一旁的宫女汀兰应声退下。
萧承煜唇角扬起一抹得体的笑：“谢母后恩典。”
苏晚也跟着再次屈膝：“谢娘娘恩典。”
皇后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
不多时，宫人们鱼贯而入，手中捧着各色精致的膳食。
空气中原本清淡的龙涎香气，渐渐被食物的香气所取代，交织出一种更为温暖的人间烟火味。
最先呈上来的是几样开胃小菜：一道碧玉簪般的糟腌翠笋，尖儿上还带着晨露似的晶莹；一碟红油浸着的香蕈丝，油光红亮，香气扑鼻；还有一小碗冰镇杨梅，鲜红，望之生津。
萧承煜主动拿起公筷，为皇后布了一箸翠笋：“母后先尝尝这个，瞧着便清爽。”
皇后略一点头，却没有动筷。
苏晚安静地坐在下首，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那些菜肴。
她看得出，这些并非寻常宫宴上的大菜，而是更偏向家常的精致吃食，但用料和做工都极为考究。
紧接着，热菜也陆续上桌。
一品豆腐羹，用的是嫩如凝脂的玉脂豆腐，切成细丝，配以上好的鸡绒吊鲜，汤色奶白，点缀着几粒鲜红的枸杞，清淡雅致。
一道麒麟鲈鱼，鱼身两侧均匀地嵌入火腿片、香菇片和笋片，色彩斑斓，宛若麒麟身上的鳞甲，造型精美，淋上的芡汁清亮透明，散发着淡淡的酒香和姜葱香。
还有一道荷叶粉蒸羊肉，荷叶的清香与羊肉的鲜美巧妙融合，羊肉蒸得酥烂脱骨，入口即化，糯米粉吸收了汤汁，晶莹油润。
更有那燕窝八仙鸭，整只鸭子脱骨，内里填满了燕窝、瑶柱、莲子、薏米等八种珍贵食材，用文火细细煨炖，汤汁醇厚浓郁，鸭肉酥嫩，一剖开便香气西溢。
宫人们还捧上了一笼玲珑剔透的芙蓉水晶包，皮薄如纸，隐约可见内里碧绿的馅料。
一时间，紫檀木长案上琳琅满目，香气氤氲。
萧承煜一一为皇后布菜，间或也给苏晚夹一些她面前没有的。
皇后只是象征性地动了几筷，大多数时候，还是端着茶盏，慢慢品着。
萧承煜放下玉箸：“母后宫中的膳食，果然非同凡响，道道皆是巧思。”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只是，儿臣见这些珍馐美味虽好，却似乎多偏滋补浓郁。母后为国事操劳，凤体安康至为重要，饮食调养亦不可轻忽。”
皇后端茶的动作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淡淡道：“御膳房一向如此，哀家也习惯了。”
萧承煜浅笑：“母后圣明。恰好听说苏晚在家中时，对药膳调理略有涉猎，曾听她言及食材搭配亦有养生之道，或许能为母后膳食添些新意，不知母后可愿一听？”
他终于将话题引到了苏晚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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