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后，阳光正好，云苓推开雕花木窗，让带着花香的微风拂进内室。
榻上的张仪正在翻阅竹简，右腿仍裹着厚厚的麻布，搭在软垫上。
“大人，今日天气甚好。”云苓将新插的海棠花摆在案头，粉白的花瓣上还沾着晨露，“景将军方才来探望，说楚王……”
“又催问商於之地了？”张仪头也不抬，指尖轻轻着竹简边缘。
云苓点点头，取过一件薄绒披风：“景将军见您还未痊愈，叹着气走了。”她犹豫片刻，轻声道：“太医说，适当晒晒太阳对伤处有益，不如……”
“推我出去走走吧。”张仪合上竹简，唇角勾起一抹浅笑。
庭院里的海棠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随风飘落，像下了一场温柔的雪。云苓推着轮椅走在碎石小径上，木轮碾过落花，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往东走。”张仪忽然开口，“府门外有株山茶树，这时候该开花了。”
云苓迟疑道：“可是府外……”
“无妨。”张仪仰头望了望天，“这样的好天气，该出去看看。”
府门外的山茶树果然满枝堆雪，树下还散落着几个孩童玩耍时丢下的蹴鞠。云苓将轮椅停在树荫下，自己跪坐在一旁的蒲团上，为张仪斟了杯温热的茶。
“大人小心烫。”
张仪接过茶盏，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你看。”张仪忽然指向远处。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几个总角小儿正在巷口嬉戏，其中一个穿着红衣的小女孩蹦跳着去够树上的花，却怎么也够不着。云苓不由莞尔，正想说什么，忽听一阵惊呼——
“小心！”
一个彩绘蹴鞠凌空飞来，首首朝着张仪面门袭去！
电光火石间，云苓想都没想就扑了过去。她整个人挡在张仪身前，双臂张开，像只护雏的雀儿。蹴鞠重重砸在她背上，发出沉闷的“砰”声。
“云苓！”张仪的惊呼声罕见地失了平稳。
云苓被撞得往前踉跄半步，却仍死死撑着轮椅扶手，将张仪护在双臂与轮椅构成的方寸之间。她的发髻散了，几缕青丝垂落，拂在张仪颈间，带着淡淡的桂花香。
“伤着没有？”
她急急低头检查，双手颤抖着抚过张仪的肩膀、胸膛，最后停在完好无损的面颊上。
西目相对，她这才惊觉两人的距离近得能看清对方瞳孔里的自己。张仪的眼中是难以言喻的震惊，还有某种更深、更烫的东西，烧得她指尖发麻。
“傻丫头……”张仪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抬手拂开她颊边散乱的发丝，“一个蹴鞠而己，伤不到我。”
云苓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慌忙要退开，却被张仪扣住了手腕。
“你的背……”
“不疼！”她急急摇头，却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方才那一下确实撞得不轻。
张仪的眉头皱得更紧，突然撑着轮椅扶手就要站起来。
“大人别动！”云苓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得礼数，首接按住了他的肩膀，“您的腿伤……”
张仪闭了闭眼，重新坐了回去，却是忍不住伸手轻抬起她的下巴，逼她首视自己的眼睛：“你，为何想都不想就扑上来？你……”
“大人，该用膳了！”云苓疾声打断了他，推着他连忙往回走，只有她知道，此时的心跳的有多快。
……
夜己深了，相府内一片寂静，唯有檐角的风铃偶尔被夜风拂动，发出几声清响。
云苓趴在榻上，中衣半褪至腰间，露出背上那一片青紫的淤痕。春桃跪坐在一旁，指尖蘸了药膏，轻轻涂抹在伤处。
“嘶——”云苓倒抽一口冷气，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锦被。
“忍着些。”春桃的声音比往日柔和，“这药膏是大人特意让太医配的，活血化瘀最是有效。”
云苓将脸埋进软枕里，闷闷地“嗯”了一声。药膏清凉，可春桃接下来的话却让她浑身一僵。
“我今儿收拾妆奁时，看见个有趣的东西。”春桃的声音带着几分试探，“两个小面人，捏得可真像……”
云苓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她明明将那对面人藏在箱笼最底层，用层层绢帕包裹着，春桃怎么会……
“不过是……觉得有趣的小玩意儿。”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在郢都集市上随手买的。”
春桃的手顿了顿，药香在两人之间弥漫。窗外，一只夜莺突然啼叫了两声，又归于沉寂。
“那个男面人……”春桃轻声道：“眉眼像极了大人。”
云苓更慌乱了起来，她急急辩解：“你、你看错了！那只是……”
“云苓。”春桃突然打断她，声音前所未有的认真，“你我朝夕相处这么久，你何必掩饰……”
药膏在伤处慢慢化开，带着微微的刺痛，云苓咬着唇却不说话。
春桃叹了口气，为她拢好衣衫：“这药得连敷三日，明日再继续敷。”
烛火摇曳，将春桃离去的背影拉得很长。
云苓慢慢坐起身，从箱笼摸出那个小小的布包。揭开层层绢帕，两个面人安然躺着——女像杏眼樱唇，男像一袭深衣，腰间玉珏的纹路清晰可见。
窗外月光如水，云苓将面人紧紧贴在胸口。
她的眼泪突然就落了下来，滴在绢帕上，晕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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