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冰冷和令人窒息的黑暗如同凝固的棺椁,将陈飞死死封存。意识在无尽的深渊里沉浮、碎裂,又在一片刺耳的嘈杂和剧烈的晃动中,被强行拽回躯壳。
“呕——咳咳咳!”
冰冷的井水混合着胃液和胆汁,从喉咙里呛咳喷出,撕裂般的剧痛瞬间席卷了肺部和喉咙。他趴在冰冷的泥地上,身体弓得像一只离水的虾米,每一次剧烈的呛咳都牵扯着全身的筋骨,带来撕裂般的痛楚。额角被井壁撞破的地方,火辣辣地跳动着,温热的血混着冰冷的井水,沿着眉骨滑下,模糊了半边视线。
“活了!活了!老天爷开眼啊!”
“快!拍背!把水吐干净!”
“阿非!阿非!看看阿兄!看看阿父!”
纷乱的声音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嗡嗡作响。粗糙的手掌用力拍打着他的后背,有人用破布胡乱擦拭他脸上的血水污泥。他勉强睁开被血水糊住的眼睛,视线里一片摇晃的、模糊的光斑和几张焦急万分的、沾着泥污的脸孔——陈仲那张沟壑纵横、因巨大恐惧而扭曲的脸几乎贴在他面前,陈勇更是涕泪横流,死死抓着他一只冰凉的手,指甲掐进了肉里。
“阿…阿父?” 陈飞艰难地翕动着嘴唇,发出嘶哑破碎的气音,眼神空洞地扫过陈仲的脸,又茫然地转向陈勇,里面是全然的陌生和孩童般的惊惧,“…二…二哥?” 他瑟缩了一下,似乎想抽回被陈勇紧握的手,声音带着浓重的困惑和虚弱,“…你们…是谁?…这是…哪里?…头…好痛…好黑…好多水…”
这声带着全然陌生和惊惧的“阿父”、“二哥”,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在陈仲和陈勇心头刚刚燃起的狂喜之上!
陈仲脸上的肌肉猛地抽搐了一下,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非儿!我是阿父啊!你阿父陈仲!他是你二哥陈勇啊!你不认得我们了?!” 他摇晃着儿子的肩膀,声音嘶哑破碎,带着难以置信的绝望。
陈勇更是如遭雷击,抓着弟弟的手猛地一松,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昨夜竹简上的鬼画符、巫婆屋里的诡异呓语、还有眼前这全然陌生的眼神…巨大的恐惧和一种灭顶的负罪感将他彻底吞噬!是自己!是自己没看好弟弟!是自己害得阿非变成这样!
“怕…好怕…” 陈飞像是被陈仲的摇晃吓到,小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拼命往后退缩,眼神惊恐地扫过周围一张张陌生的、沾满泥污的村民的脸,仿佛受惊的小兽,“…水…好多水…黑…掉下去了…痛…” 他语无伦次,双手胡乱地挥舞着,抱住自己剧痛的头颅,发出压抑的、小动物般的呜咽。
“造孽啊!” 一个帮忙救人的老妪抹着眼泪,“这么小的娃,掉进那鬼井里,水又冷又脏,怕是惊了魂,撞坏了脑子…”
“唉,能捡回条命就是老天开恩了…” 另一个汉子叹息着摇头。
“陈仲,赶紧抱孩子回屋!捂暖和!别再冻着吓着了!” 里长模样的老者沉声指挥。
陈仲看着怀中幼子那全然陌生、充满惊恐和痛苦的眼神,心如刀绞,巨大的悲恸和茫然几乎将他击垮。他猛地一把将陈飞冰冷颤抖的小身体紧紧搂进怀里,用自己湿透却滚烫的胸膛去温暖他,粗糙的大手死死按住儿子额角还在渗血的伤口,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不怕…非儿不怕…阿父在…阿父在…回家…我们这就回家…” 他像一头受伤的野兽,抱着失而复得却又面目全非的幼子,踉踉跄跄地冲回那间破败却唯一能提供些许庇护的茅屋。
陈勇失魂落魄地跟在后面,看着父亲怀中那个蜷缩着、瑟瑟发抖、眼神空洞的幼小身影,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昨夜烧炭成功的狂喜早己烟消云散,只剩下冰冷刺骨的悔恨和恐惧。活路?这真的是活路吗?
茅屋里弥漫着炭粟混合物的独特气息和淡淡的血腥味。陈仲将陈飞小心地放在唯一干燥的草席上,用家里所有能找到的破布层层裹住他冰冷的小身体。陈勇默默烧了一瓦罐热水,用破布蘸着,一点点擦拭弟弟脸上的血污和污泥,动作前所未有的轻柔小心,仿佛在擦拭一件易碎的瓷器。
陈飞紧闭着眼,身体时不时因寒冷或“噩梦”而惊悸抽搐,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呓语:“水…黑…冷…怕…阿娘…” 他刻意模仿着孩童受惊后混乱的梦呓,将原主记忆中模糊的“阿娘”形象也掺杂进去,加深失忆的真实感。
陈仲守在旁边,粗糙的大手紧握着儿子冰凉的小手,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那张苍白脆弱的小脸,仿佛要将儿子“丢失”的魂儿看回来。巨大的悲痛和一种深沉的无力感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炭成了,粟米或许能保住了,可儿子…儿子却变成了这样!老天爷,这到底算什么?!
陈勇默默处理着弟弟额角的伤口。伤口不深,但皮肉翻卷,沾满了井底的污泥,边缘红肿得厉害。他用热水小心清洗,看着那浑浊的污水和伤口里渗出的、带着点异样黄白色的组织液,心头的不安越来越重。这井水又脏又冷,伤口这样…怕是会“发”(溃烂)!
他想起村里老人说过,脏伤口要用盐水洗。可盐?那是比粮食还金贵的东西!家里早就连盐罐子都刮干净了!他翻遍了屋里所有角落,只在灶台一个落满灰尘的角落里,找到一小块鸽子蛋大小、灰扑扑、带着浓重苦涩咸腥味的粗盐块。这是以前熬煮野菜时舍不得用完,硬扣下来的一点盐底子,杂质多得吓人。
陈勇犹豫了一下。用这么脏的盐洗伤口?会不会更糟?可不用…看着弟弟额角红肿的伤口和昏迷中痛苦蹙起的小眉头,他一咬牙,将盐块砸碎了一小块,丢进瓦罐剩余的热水里搅动。浑浊的褐色盐水散发出一股难以形容的怪味。
他蘸了点盐水,小心翼翼地涂抹在陈飞额角的伤口上。
“嘶——!” 昏迷中的陈飞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身体剧烈地一颤!剧烈的刺痛如同烧红的针扎进伤口!这不仅仅是生理的痛,更是他博士灵魂对如此原始、粗糙、充满杂质的“消毒”方式的本能排斥!他差点控制不住跳起来!
这剧烈的反应让陈勇手一抖,盐水溅落。他更加自责,以为是自己弄疼了弟弟,动作更加轻柔,嘴里不住地低声安慰:“非儿乖…忍一忍…洗洗就不‘发’了…”
盐水带来的剧痛和那浓重苦涩的怪味,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陈飞混乱的伪装!*盐!杂质!提纯!* 一个近乎本能的念头瞬间占据了他的意识!
就在陈勇再次蘸着浑浊盐水,准备继续清洗时——
草席上“昏迷”的陈飞,突然毫无征兆地伸出了小手!
那动作快得不像一个病弱孩童!细瘦、冰凉、还沾着泥污的手指,精准地、死死地抓住了陈勇蘸着盐水的手腕!
陈勇吓得浑身一僵,差点把瓦罐打翻!
陈飞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孩童的懵懂,没有失忆的茫然,也没有之前的惊恐!只有一种近乎燃烧的、锐利如鹰隼般的急切光芒!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盯住了瓦罐里那浑浊的、漂浮着杂质的褐色盐水!
他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像是要说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嘶哑破碎的“嗬嗬”声。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仿佛那颗属于博士的灵魂正拼尽全力,要冲破这具虚弱孩童躯壳的桎梏,去攫取那浑浊液体中隐藏的秘密!
“非…非儿?” 陈勇被这突如其来的眼神和动作惊得魂飞魄散,声音都在打颤。这眼神…太熟悉了!像昨夜净粟时,像画那鬼画符时!不,比那更亮!更急!更…骇人!
陈仲也猛地扑过来:“非儿!你怎么了?!”
陈飞对父兄的呼喊充耳不闻。他所有的精神都凝聚在那瓦罐浑浊的盐水上!他抓着陈勇手腕的小手非但没有松开,反而用尽全身力气,拖着那只手,将蘸着盐水的破布条,狠狠地、一下下地按向自己额角狰狞的伤口!
“呃啊——!” 剧痛让他小小的身体痉挛般抽搐,额角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了额发!但他依旧死死盯着那浑浊的盐水,眼神亮得如同燃烧的鬼火!
每一次盐水按上伤口带来的极致痛苦,都像是一把钥匙,狠狠捅开这具身体原主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角落!破碎的画面、模糊的声音、苦涩的味道…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灌入陈飞的意识!
*屋后…荒坡…荆棘丛生…
*苦涩…咸得发苦…水洼…
*二哥…尝过…呸呸…说有毒…
*阿父…不让去…说那是“苦卤地”…长不出庄稼…*
“苦…卤…” 陈飞从剧痛的牙缝里,艰难地挤出两个嘶哑破碎的音节,抓着陈勇手腕的手指几乎要嵌进肉里!他的眼神死死钉住陈勇惊恐的脸,里面是滔天的火焰和无尽的急迫,“…屋后…坡…水…苦…咸…水洼…取…取来!”
“取…取什么?” 陈勇彻底懵了,巨大的恐惧让他脑子一片空白。
“水!” 陈飞嘶吼出来,声音虽破,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小小的身体因激动和剧痛而剧烈颤抖,“…苦的!咸的!水洼!取来!快!要它!快啊——!”
这声嘶力竭、状若癫狂的呐喊,如同惊雷炸响在小小的茅屋!陈仲和陈勇都被震得呆立当场!
苦卤地?屋后荒坡那些连草都不爱长、水洼里的水又苦又涩、连牲口都不肯喝的鬼东西?非儿刚捡回半条命,撞坏了脑子,满口胡话,却像着了魔一样,拼着伤口剧痛也要那鬼东西?!
陈勇看着弟弟额角被盐水刺激得更加红肿、甚至开始渗出混着血丝的脓水的伤口,再看着那双燃烧着骇人光芒、死死盯着自己的眼睛,一股寒意从脊椎骨首冲头顶!昨夜废井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仿佛再次将他吞噬!他猛地甩开陈飞抓着自己的手,像是甩开一条毒蛇,踉跄着后退一步,脸色惨白如纸,声音抖得不成调:
“阿父!阿非他…他是不是…井里的脏东西…还没走?…他…他中邪了!他又中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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