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曲辕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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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曲辕惊雷

 

“中邪了!他又中邪了!”

陈勇的尖叫带着哭腔,在小小的茅屋里炸开,震得屋顶的灰簌簌往下掉。他指着草席上那个额角红肿、眼神却亮得像两簇鬼火的小小身影,活像见了刚从十八层地狱爬出来的小鬼王。

陈仲被这声凄厉的呼喊从院外吼了回来,手里还拎着半截准备修补鸡圈的烂木头。他冲进屋里,就看见二儿子陈勇面无人色地缩在墙角,手指哆嗦着指向草席;而他那本该“失忆惊魂”的小儿子陈非,正用一种近乎饿狼扑食的眼神,死死盯着瓦罐里那点浑浊的、散发着怪味的盐水,嘴里还嘶嘶地倒抽着冷气——额角的伤口被盐水一激,肿得像个发面小馒头。

“咋…咋回事?!” 陈仲手里的烂木头“哐当”掉地上,心也跟着往下沉。刚捞回一条命,这又是闹哪出?

“阿父!” 陈勇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连滚带爬扑过来,声音抖得不成调,“非儿…非儿他疯了!他…他抓着我的手往他伤口上按盐水!还…还非要屋后苦卤地里那毒水!他说要!他吼着要!那眼神…跟…跟昨儿画鬼符时一模一样!” 他越说越怕,下意识地往怀里掏,似乎想摸出那张“不祥”的竹片当护身符。

陈仲头皮发麻,看看惊恐万状的二儿子,再看看草席上那个眼神灼热、小脸却惨白如纸、额角还滋滋冒着可疑黄水的幼子,一股凉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昨夜废井的冰冷黑暗、巫婆周婆婆的尖叫、“寿将折”的判词…种种不祥的念头翻江倒海。难道真是撞了井里的邪祟?连神炭都压不住?

他抄起墙角的扁担,横在胸前,壮胆似的吼道:“非…非儿!你…你醒醒!看清楚!我是阿父!”

草席上的陈飞,肺都快气炸了!额角的剧痛和身体的虚弱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可眼前这两个榆木疙瘩!一个吓得要尿裤子,一个抄起扁担当桃木剑!苦卤!那里面是氯化镁!是硫酸钠!是宝贵的盐卤!是活命的契机!跟这群文盲科普离子结晶原理?还不如对牛弹琴!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腥甜和骂娘的冲动。博士的灵魂在咆哮,但六岁稚童的躯壳只能挤出嘶哑的、带着哭腔的哀求:“阿父…二哥…痛…好痛…” 他委屈地瘪着嘴,大眼睛里瞬间蓄满了生理性的泪水(主要是疼的),努力模仿原主记忆里最可怜巴巴的模样,“…水…苦水…洗洗…就不痛了…真的…” 他伸出没受伤的小手,怯生生地指向屋后,“…坡后面…水洼…黄黄的…苦苦的…阿非以前偷偷尝过…好咸…像坏掉的盐…洗洗伤口…就不‘发’了…”

这招以退为进,配上额角狰狞的伤口和泫然欲泣的小脸,杀伤力巨大。陈仲举着扁担的手僵住了,眼神里的惊疑被巨大的心疼取代。陈勇也是一愣,看着弟弟那惨样,心头的恐惧被愧疚冲淡了大半——是啊,非儿刚遭了大难,脑子撞坏了,又痛又怕,说不定只是疼糊涂了,记起了小时候乱尝苦水的傻事?

“真…真的?” 陈勇试探着问,语气软了下来,“那苦卤水…能治伤?”

“嗯!” 陈飞用力点头,眼泪珠子配合地滚下来,砸在脏兮兮的草席上,“咸…能杀…杀看不见的小虫子…伤口就不烂了…” 他努力把“杀菌消毒”的概念翻译成秦代农夫能理解的“杀虫”版本。

陈仲看着幼子额角红肿发亮的伤口,再看看瓦罐里那浑浊的、连他都嫌脏的粗盐底子水,一咬牙,把扁担一扔:“勇儿!去!提半桶回来!死马当活马医!总比用这脏盐强!” 他指着那瓦罐,一脸嫌弃。

陈勇如蒙大赦,只要不是弟弟又“中邪”,让他去掏龙王爷的夜壶他都干!他抄起屋角的破木桶,兔子一样窜了出去。

不一会儿,陈勇提着大半桶浑浊不堪、泛着黄绿色、散发着浓重苦涩咸腥味的液体回来了,那味道冲得陈仲首皱眉头。陈飞却像闻到了琼浆玉液,小脸瞬间亮了几分,挣扎着要坐起来:“…倒…倒进大陶盆…生火…煮…煮干它!”

“煮…煮干?” 陈仲和陈勇异口同声,眼珠子差点瞪出来。这玩意儿又苦又涩,煮干了能干嘛?熬毒药吗?

“听…听我的!” 陈飞急得首拍草席,牵动伤口又是一阵龇牙咧嘴,“煮干…底下…底下有好东西!白的!像雪!像盐!能治伤!能吃!”

像盐?!能吃?!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陈仲和陈勇耳边炸响!盐!金贵的盐!比粟米还精贵的盐!这小祖宗说这毒水煮干了能出盐?!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极度的荒谬和一丝被贫穷逼出来的、孤注一掷的疯狂。

“烧火!” 陈仲猛地一跺脚,吼声震得屋顶又掉下一撮灰。管他娘的!煮!煮干了看看!万一…万一真有白东西呢?

破陶盆架在了灶膛上,苦涩的卤水咕嘟咕嘟冒着泡。陈勇卖力地添着柴火,陈仲则拿着根木棍,紧张兮兮地搅动着越来越浑浊粘稠的液体,时不时偷瞄一眼草席上那个眼巴巴盯着陶盆的小祖宗。茅屋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混合了苦涩、咸腥和柴火烟味的紧张气氛。

时间一点点过去。陶盆里的水汽蒸腾,液体越来越粘稠,颜色也由浑浊的黄绿变成了深褐,盆底开始析出一层灰白色的、带着杂质的结晶。

陈飞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杂质太多了!这样熬出来的“盐”又苦又涩,根本没法吃!必须趁现在杂质结晶还不稳定,把它们捞出来!

“停火!快停火!” 他哑着嗓子喊。

陈勇手忙脚乱地撤掉柴火。

“棍子!阿父!快!把上面那层灰白的…捞出来!扔掉!那是毒!是苦的根子!” 陈飞指挥着。

陈仲看着盆底那点好不容易熬出来的“白霜”,心疼得首抽抽,但看着儿子焦急的眼神,还是咬咬牙,用木棍小心翼翼地把那层灰白色的浮沫杂质一点点撇了出来,丢在地上。盆里剩下的深褐色浓稠液体,体积只剩原来的三分之一不到。

“再…再加水…干净的雨水…接着煮…” 陈飞继续下令,声音因为紧张和虚弱而发颤。

陈仲和陈勇面面相觑,感觉这流程比跳大神还玄乎。加了水,重新生火。这一次,随着水分再次蒸发,盆底开始析出的结晶明显不同了!不再是灰白,而是带着一种晶莹感的、细小的白色颗粒!虽然依旧混杂着一些淡黄色的杂质,但看起来…顺眼多了!

当最后一点水分蒸干,陶盆底部铺上了一层薄薄的、带着潮湿气的、泛着淡黄色光泽的结晶颗粒。

“盐…盐?!” 陈勇第一个扑过去,手指颤抖着捻起一小撮,不顾烫就往嘴里送。

“呸!呸呸呸!” 下一秒,他整张脸皱成了苦瓜,“咸!齁死人的咸!还…还有点苦!”

陈仲也捻了一点尝了尝,眉头紧锁:“是咸…但比官盐糙,苦味重…这…这能吃?” 巨大的失望涌上心头。折腾半天,就弄出这又苦又糙的玩意儿?

草席上的陈飞却长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小身体放松下来,额角的剧痛和强烈的疲惫感汹涌袭来。成了!虽然只是初步提纯的粗盐,杂质(主要是镁盐)含量还很高,导致苦涩,但这咸味是实打实的氯化钠!最关键的是,它证明了苦卤的价值!证明了这条路能走通!

他强撑着最后一点精神,虚弱地摆摆手:“…能…能治伤…洗洗…不烂…” 他指了指额角,“…晒干…碾细…泡水…沉一沉…苦味…能少…”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简陋的二次沉淀法了。

看着儿子疲惫不堪、几乎又要昏睡过去的小脸,再看看陶盆里那层虽然苦涩但确实咸得要命的“盐”,陈仲心头的荒谬感和对“邪祟”的疑虑,终究被一种更实在的东西压了下去——这东西,再糙再苦,它咸啊!能顶替那金贵的官盐!能给非儿洗伤口!说不定…真能救命!

他小心翼翼地将盆底那层宝贵的、带着淡黄的粗盐刮下来,用一块相对干净的破布包好,如同捧着稀世珍宝。

“勇儿!” 陈仲的声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沙哑和不容置疑,“听你弟弟的!晒干!碾细!用干净水泡上!沉它一天一夜!” 他看了一眼窗外阴沉沉的天,“还有…屋后那苦卤地…从今儿起,给老子看紧了!那是咱家的命根子!谁敢动一滴水洼里的水,老子跟他拼命!” 他挥舞着拳头,眼神凶狠,仿佛护崽的猛虎。

陈勇看着父亲那副豁出去的架势,又看看草席上昏睡过去、小脸依旧苍白的弟弟,再看看布包里那点苦涩的“宝贝”,重重地点了点头。虽然过程邪门,结果苦涩,但…好像真的有点用?管他呢!阿父说看紧,那就看紧!

就在陈家父子俩围着那点来之不易的粗盐,心情复杂地忙碌时,院门被“哐当”一声粗暴地推开了。

里正赵三那矮壮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油滑的脸上带着惯有的刻薄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他吸了吸鼻子,三角眼里精光一闪,尖利的嗓音打破了茅屋里的凝重:

“哟!陈仲!这满屋子什么怪味?又烧你那神炭呢?还是…藏着什么好东西,怕本里知道啊?” 他的目光,像嗅到腥味的鬣狗,精准地扫过陈仲下意识往身后藏的手,以及地上那个还残留着深褐色痕迹的破陶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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