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灶火玄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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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灶火玄机(下)

 

里正赵三那声尖利的“藏着什么好东西”像根针,狠狠扎破了茅屋里那点劫后余生的凝重气氛。陈仲下意识想把手里那包粗盐往身后藏,动作却笨拙得像头偷蜂蜜被发现的熊瞎子。陈勇更是手一抖,差点把装着沉淀盐水的小陶罐打翻,那点浑浊的液体晃荡着,映出他一张惊慌失措的脸。

“里…里正大人!” 陈仲连忙把盐包往怀里一揣,挺首腰板,试图用魁梧的身躯挡住灶台边那个还冒着可疑热气的破陶盆,“没…没啥!就是…就是娃儿伤口又‘发’了,弄点苦水洗洗…” 他指了指草席上昏睡(实则装睡)的陈飞额角那个依旧红肿发亮的“小馒头”。

赵三才不吃这套。他矮壮的身子灵活地一扭,泥鳅似的就从陈仲身边滑过,三角眼死死钉在灶台边那个陶盆上。盆底残留着一层深褐色的、黏糊糊的硬壳,还散发着那股子又咸又苦又涩的怪味,正是他刚才在门口闻到的源头。

“苦水?” 赵三伸出胡萝卜似的胖手指,在盆底残留的硬壳上狠狠刮了一下,指头瞬间染上深褐色。他把手指凑到鼻子下闻了闻,又伸出舌头飞快地舔了一下,随即整张脸皱成了风干的橘皮:“呸!什么鬼东西!又苦又涩!比药汤还难喝!陈仲,你糊弄鬼呢?这玩意儿洗伤口?” 他嫌恶地在裤腿上蹭掉手指上的污渍,眼神却更加狐疑,像探照灯一样在屋里扫射。

陈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眼神不由自主地瞟向父亲怀里——那包盐!那可是比粟米还金贵的“盐”啊!虽然苦了点…

“大人明鉴!” 陈仲脑门冒汗,急中生智,一拍大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委屈和愤懑,“就是这鬼东西!大人您也尝了,苦得要命吧?可我家非儿昨儿掉那鬼井里,撞坏了脑子,非说这苦水能治伤!不给他弄,他就哭闹,扯着伤口,看得我这当爹的心疼啊!您说,我能咋办?只能依着他这糊涂心思,熬了这苦汤药给他洗洗…您闻闻这味儿!这能是啥好东西?这就是娃儿撞邪了,满口胡话!”

他这番唱作俱佳,把“糊涂娃儿”、“撞邪”、“心疼老父”的角色演得入木三分,就差没挤出两滴老泪。赵三被他这一嗓子吼得一愣,三角眼里的狐疑闪烁不定。看看草席上那个昏睡的小娃,额角伤口红肿,小脸惨白,确实一副撞邪后大病未愈的惨样。再看看陈仲那副老实巴交、急赤白脸的委屈相,还有那陶盆里残留的、连牲口都不爱的苦卤渣滓…

难道…真是这娃撞坏了脑子,瞎折腾?

“哼!” 赵三悻悻地哼了一声,暂时压下了刨根问底的念头,转而想起了正事。他挺了挺并不存在的胸膛,努力找回里正的威严:“少扯这些没用的!本里今日来,是告诉你!你那‘神炭’…嗯…就是乌炭!上官看了,甚为满意!说是…嗯…火旺烟少,甚是好用!念你献炭有功,又遭了雷劈之灾…粟米赋税,就按你之前说的,用那拌了炭粉的法子处置过的粟米抵了!不过…” 他话锋一转,三角眼里精光重现,“这炭嘛…上官说了,是好东西!往后每月,你陈家需得再上缴一百斤!品质嘛…就按你上次送来的来!少一斤,或是不如上次的好…哼哼,休怪本里翻脸无情,新账旧账一起算!”

一百斤?!陈仲和陈勇听得倒吸一口凉气!上次那五十斤,可是耗尽了那棵雷劈老桑树,加上父子俩差点累瘫才烧出来的!往后每月一百斤?烧什么?烧房子吗?

“大人!这…这…” 陈仲急得语无伦次,“那炭…那炭难烧啊!得用好木头,还得…”

“那是你的事!” 赵三不耐烦地打断,挥了挥手,“木头?后山林子多的是!自己去砍!本里只要炭!记住了,一百斤!下月初一,准时送到!少一粒炭灰,你就等着去骊山跟石头作伴吧!” 他丢下这句狠话,又狐疑地扫了一眼那个破陶盆和陈仲鼓鼓囊囊的怀里,终究没再发现什么“宝贝”的迹象,这才撇着嘴,背着手,迈着官步,心满意足又略带遗憾地晃出了院门。

院门“哐当”一声关上,茅屋里的空气仿佛才重新流动起来。

“一百斤…一百斤乌炭…” 陈勇腿一软,瘫坐在地,哭丧着脸,“阿父…这…这要咱爷俩的命啊!后山的树是好砍的?那都是官家的林子!看守的林吏凶得跟阎王似的!再说…咱家也没那么多好木头啊!”

陈仲也是愁眉紧锁,魁梧的肩膀垮了下来,像被抽掉了脊梁骨。怀里那包粗盐带来的短暂喜悦,被这沉重的炭赋砸得粉碎。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的盐包,粗糙的盐粒硌着手心,带来一丝冰凉的刺痛感。盐…炭…都是活命的玩意儿,可也是套在脖子上的枷锁!

就在父子俩愁云惨淡,相对无言,感觉天又要塌下来时——

草席上传来一阵轻微的咳嗽声。

陈飞“悠悠醒转”了。他眨巴着那双依旧带着几分“茫然”的大眼睛,看了看愁容满面的父亲,又看了看哭丧着脸的二哥,小嘴一瘪,声音又细又弱,带着孩童特有的天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阿父…二哥…你们…不高兴?是…是那个坏胖子…又来了吗?”

“唉…” 陈仲重重叹了口气,看着儿子额角的伤,满腹愁绪化作了无奈,“非儿醒了?头还痛不痛?别怕,坏胖子走了…就是…就是他又给咱家派了个大活儿…要烧好多好多炭…” 他尽量说得轻松,但那“好多好多”西个字,怎么听都透着绝望。

“烧炭?” 陈飞歪了歪小脑袋,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露出一个孩童般懵懂又努力思考的表情,“…烧炭…好玩…就是…好累…阿父和二哥…都累坏了…” 他伸出小手,指了指院子里那个像坟包一样的土窑,又指了指墙角堆着的、昨天劈砍焦木时散落的、大大小小的桑木碎块,“…烧小的…木头…行不行?”

“小的?” 陈勇一愣,下意识摇头,“不行不行!上次烧的都是大块的好木头!那些碎渣子、边角料,塞进去烧一会儿就成灰了!哪能烧成炭?”

陈飞却像是没听见,自顾自地用小手指点着那些碎木块,继续用他那特有的、带着点迷糊气儿的童音“自言自语”:“…堆一起…压紧…像…像阿娘以前…蒸黍米糕…盖严实了…焖着…是不是…就…就不容易…烧成灰了?…”

他一边说,一边还用小手在虚空中笨拙地比划着“堆叠”、“压实”、“盖盖子”的动作。那动作稚嫩又认真,配上他额角那个滑稽的红肿“小馒头”,活像个摔懵了还在努力教大人做饭的小厨子。

陈仲和陈勇听得面面相觑。堆一起?压紧?焖着?像蒸黍米糕?这都什么跟什么?这小祖宗撞了井之后,脑子里装的全是些稀奇古怪的念头!

“非儿,别瞎琢磨了,好好养伤…” 陈仲刚想安抚儿子。

陈飞却突然眼睛一亮,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小手指着灶膛里刚烧过卤水、还带着余温的草木灰,兴奋(且虚弱)地嚷嚷起来:“灰!热的灰!阿父!把…把碎木头…埋进热灰里!盖厚点!焖着!焖一晚上!说不定…明天…就…就变黑炭了!” 他越说越“来劲”,小脸因为激动(和憋笑)泛起一丝病态的红晕,仿佛在分享一个天大的秘密游戏。

埋进热灰里?焖一晚上?变黑炭?

陈勇嘴角抽搐,差点没忍住翻个白眼。我的傻弟弟哎,你以为烧炭是捂红薯呢?那热灰能有多大劲儿?木头埋进去,顶多变成半焦不黑的废柴!他刚想开口嘲笑弟弟这异想天开的主意——

“啪!”

陈仲蒲扇般的大手,却猛地拍在了陈勇的后脑勺上,差点把他拍个趔趄!

“闭嘴!” 陈仲低声呵斥,眼神却异常明亮,死死盯着灶膛里那堆还散发着热气的草木灰,又看看墙角那堆无人问津的碎木渣子,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心里疯长!大木头烧炭费时费力,还受官家限制。可这些碎木渣子…漫山遍野都是!没人管!如果…如果真能像非儿说的,用热灰焖一焖…哪怕只能焖出点半焦不黑的玩意儿,能顶一部分炭用…那也是活路啊!管它像不像蒸糕!管它是不是捂红薯!试试又不会掉块肉!万一…万一瞎猫撞上死耗子呢?

“勇儿!” 陈仲的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亢奋,“去!把墙角的碎木头渣子,都给老子抱过来!要最碎的!”

陈勇捂着后脑勺,看着父亲眼中那熟悉又陌生的、赌徒般的光芒,再看看草席上那个一脸“天真无邪”、还在比划着“捂红薯”动作的幼弟,认命地叹了口气。得,烧炭烧傻了,大的小的都疯了!

他任命般地抱起一堆细碎的桑木渣子,一股脑儿倒进了灶膛那堆温热的草木灰里。

陈仲则像个准备埋宝藏的土匪,拿起烧火棍,无比认真地把那些碎木渣往热灰深处捅,又用棍子把周围的灰烬严严实实地覆盖上去,堆起一个小灰包,还用棍子在上面使劲拍了拍,力求“盖严实”,仿佛真在蒸一锅关系全家性命的黍米糕。

陈飞躺在草席上,用破麻布盖住半张小脸,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父兄二人围着灶膛灰堆,一个埋得一脸严肃,一个在旁边满脸“阿父你开心就好”的生无可恋。他努力憋着笑,肚子都快抽筋了。

*闷烧法…低温碳化…虽然效率低得令人发指…但对付这些碎料…足够了…* 他默默在心里吐槽,顺便为这“秦代版蒸糕焖炭法”点了个赞。幽默感,有时候也是生存的智慧嘛。至于明天扒开灰堆,看到那些半焦不黑的“成果”时,陈勇那副见了鬼的表情…嗯,值得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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