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数日，陈非如同被无形的锁链困在阿桑的营帐内外。他名义上是“照料”，实则一举一动都在严密监视之下。嬴政的旨意如同冰冷的铁幕，隔绝了他与外界的所有联系。镜光网络？廷尉府？清丈事宜？一切都与他无关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守着昏迷不醒的阿桑，看着她苍白的脸，感受着心脉深处那子蛊带来的、与她微弱生命相连的冰冷悸动。
乌蒙婆婆每日会来一次。她总是无声无息地出现，带着一身挥之不去的草药与蛊虫混合的奇异气味。她检查阿桑的伤口，更换散发着清苦气息的药膏，偶尔会拿出几根细长的金针，在阿桑周身穴位刺入捻转。她的动作精准而沉默，脸上永远是一副古井无波的漠然表情，仿佛只是在料理一件器物。
陈非只能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心中的焦灼如同野草般疯长。他尝试过询问阿桑的恢复情况，询问何时能拔除余毒，甚至小心翼翼地探问赵高一案的进展。然而乌蒙婆婆要么充耳不闻，要么就用那双浑浊却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冷冷地扫他一眼，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急什么？死不了。” 便再不多言。
这日午后，乌蒙婆婆照例施针完毕。她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坐在榻边一个矮凳上，慢条斯理地收拾着她那些装着各色诡异药粉的瓶瓶罐罐。昏黄的阳光透过帐帘缝隙，在她沟壑纵横的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
陈非看着阿桑依旧沉睡的侧脸，终于忍不住，再次开口，声音带着压抑的沙哑：“婆婆…阿桑她…体内的蚀脉散余毒…”
“拔毒如抽丝。”乌蒙婆婆头也不抬，沙哑地打断他，枯指捏着一小撮暗绿色的药粉，对着光看了看，“急不得。快了，反倒会要她的命。” 她将药粉小心地装回一个黑陶小瓶。
陈非沉默片刻，又道：“那…同心蛊…可会对她日后…”
这一次，乌蒙婆婆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她缓缓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芒，首首地盯着陈非。那目光仿佛带着穿透力，看得陈非心头莫名一凛。
“同心蛊？”婆婆的嘴角咧开一个古怪的弧度，像是嘲讽，又像是怜悯，“老婆子说过，此蛊霸道，再无解蛊之法。它压制了她心脉中的情毒，却也让她心脉与你紧紧相连。她生，你生。她痛，你痛。她若毒发身死…哼哼，你也得跟着陪葬！”
她顿了顿，浑浊的目光扫过阿桑沉睡中依旧微蹙的眉头，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森然：“这蛊，压得住毒，却压不住‘情’！小子，你以为那‘相思引’只是寻常毒药？错了！那是情毒！因情而生，因执念而烈！她为你燃命搏杀，情根深种，此毒便己入骨入髓！蛊虫能压制毒性，却灭不了她心中之火！”
乌蒙婆婆枯瘦的手指，隔着空气，虚虚点了点阿桑的心口，又点了点陈非的心口：“情毒入骨，无药可医！这同心蛊，不过是饮鸩止渴！你二人，如今是真正的生死同命，休戚与共！日后…她若再为你动情，为你忧思，为你牵动心绪…那被蛊虫压制的‘相思引’，便会如同被唤醒的毒龙，反噬只会更烈！到时，莫说蛊虫，便是大罗金仙，也难救！”
一番话，如同冰水浇头，让陈非浑身发冷！他之前只知蛊虫霸道，生死相连，却从未想过这情毒本身竟是如此可怕！它根植于阿桑对他的…情？那清冷如霜、拒人千里的阿桑…竟对他…
巨大的震惊和更深的恐惧攫住了陈非的心。他看着阿桑沉睡中依旧显得倔强而脆弱的侧脸，心中翻江倒海。他欠她的，原来不仅仅是命，还有这份他从未敢深想、也无力承受的…情意？而这情意，竟成了悬在她头顶、随时可能斩落的利剑！
“那…那该如何？”陈非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从未感到如此无力。
“如何？”乌蒙婆婆冷笑一声，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近乎残酷的漠然，“要么，你离她远远的，让她断了念想，心如止水！情根若断，情毒自消！要么…” 婆婆的目光变得极其锐利，如同淬毒的针，“你就管好自己的心，也…管好她的心！莫要再让她为你动情，为你忧惧！让她做个无情无欲、冷心冷肺的活死人！否则…”
她没有再说下去，但那未尽之意，如同最恶毒的诅咒，沉甸甸地压在陈非心头。离她远远的？断情绝念？或者…让她变成一个没有感情的傀儡？
陈非僵立在原地，脸色惨白如纸。帐内药香弥漫，却让他感到窒息。他看着阿桑，心脉深处那子蛊带来的冰冷感从未如此清晰，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他这无解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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