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金钿记·胡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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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金钿记·胡旋夜

 

那时节,金牛古道的苍柏遮天蔽日,枝桠交错如龙蛇盘踞,将天光筛成细碎的金箔,零零落落洒在青石板上。山风掠过时,总卷来阿舍那云身上那股子异域风情——乳香沉郁,胡椒辛烈,混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甜,像是沙漠里偶然掘出的蜜瓜,熟透了,裂开一道缝,香气便不管不顾地溢出来。

她总爱穿红衣,不是长安时兴的胭脂色或石榴红,而是西域人最爱的朱砂染就的赤红色,浓烈得几乎灼人眼目。

那日傍晚,商队扎营歇息,篝火刚燃起来,她便往火光前一站,金铃铛缠在脚踝上叮当作响,冲我眨眼:“苏娘子,长安的月亮可瞧不见我们西域的胡旋舞!”

我尚未来得及答话,她己旋身跃入跳动的火光里。

阿史那云的舞姿,与长安教坊里那些纤柔婉转的踏歌截然不同。她的腰肢比春柳还软,却又带着一股子韧劲,仿佛能随狂风弯折,却也绝不会断裂。裙摆绽放时,像朵燃烧的石榴花,金线绣的缠枝纹在火光照耀下明明灭灭,晃得人眼花。

她的手臂舒展如雁翅,指尖却灵巧地翻飞,时而如拈花,时而似握刃,连腕上那对雕花银镯都成了活物,随着她的动作铮铮作响。

苏照兄长坐在一旁,眉头皱得能夹死只蚊子。他手里攥着半块胡饼,却一口没动,眼睛盯着每一个靠近篝火的胡商,活像只护崽的老母鸡。

阿史那云瞧见了,故意晃到我兄长面前,手腕一翻,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抖出一把葡萄干,“苏郎君,绷着脸容易生皱纹,尝尝我们西域的甜?”兄长那张板正的脸险些裂开,我在后头憋笑憋得肩膀首抖。

兄长板着脸看我,明显被我的傻笑气着了,却还是往我身前挡了挡,生怕火星子溅着我。他这一路格外谨慎,自从送亲队伍在蜀道遇险,被阿史那云的商队救下后,他便对这群胡商既感激又戒备,夜里总要亲自巡查营地,连我多喝一碗酪浆都要皱眉。

我却从他肩后探出头,看得目不转睛。

原来,世上真有女子能活成一道燎原的风。

白日里赶路时,云织总跟在我身后三、五步远,手里攥着帕子,随时准备替我擦汗整衣。可每当我偷偷溜去和阿史那云摘野果、追山雀时,她就会突然“犯困”,倚着树干假寐,由着我撒欢。只有一次,我踩到溪里的青苔滑了一跤,她箭一般冲过来拎起我,咬牙切齿:“娘子!您要是摔坏了,奴婢怎么跟老爷交代!”可转头又往我手里塞了块桂花糖,小声嘟囔,“……下回要玩,好歹换个浅些的水洼。”

阿史那云带我去溪边捉鱼,我自幼养在深闺,何曾做过这样的事?提着裙摆踩在湿滑的石头上,手里的树枝削得尖尖的,却连鱼影子都扎不准。阿史那云笑得前仰后合,索性夺过树枝,手腕一抖便串起一尾银鳞闪烁的鱼来。

“你来试试!”她将树枝塞回我手里。我接过树枝,不知所措却也异常兴奋,就像手里逮了只老虎。溪水轻抚脚背,我看到清澈的溪水里倒映了自己大笑的脸。

她教我烤鱼,怎么去掉鱼鳞,怎么去掉内脏,怎么把削尖的树枝从鱼嘴了穿过去,我手忙脚乱地举着,鱼尾巴烤焦了半边,黑黢黢的蜷曲着,她却拍手大笑:“好得很!比长安酒楼里死气沉沉的摆盘有趣多了!”

溪水溅湿了我的裙角,云织在后头欲言又止。她是母亲精心挑选的侍女,最重规矩,此刻见我赤着脚踩在溪石上,裙裾沾了泥水,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蚊子。可最终,她也只是叹了口气,默默上前替我掖好披风。

夜里,阿史那云偷偷塞给我一囊葡萄酿。我学着她的样子仰头灌了一口,辛辣首冲喉头,呛得眼泪都出来了。云织明明瞧见了,却装作没发现,只在我咳得满脸通红时,悄悄往我手心塞了块蜜饯。

苏照兄长并非不知我的胡闹。

他见过我蹲在溪边玩水,见过我捧着阿史那云送的西域蜜瓜吃得满手黏腻,甚至见过我偷偷学她跳舞,金步摇甩掉了都浑然不觉。可他只是沉默。

有一回,我撞见他站在帐篷外,目光沉沉地望着阿史那云的背影。我原以为他要训斥我,可他却只是揉了揉我的头发,低声道:“令仪,再往前……便是长安了。”

我忽然明白,他并非不介意,只是不忍心。

临别前夜,篝火渐熄。

阿舍那云把那条我亲手烤焦的鱼塞进我手里,指尖还带着西域人特有的暖意。

“快吃呀,”她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盛满了碎星子,“等到了长安,你可再没机会说‘这鱼是我亲手祸害的’啦!”

我咬了一口,焦苦里泛着一点腥,可不知怎的,竟比府里厨子精心烹制的鲈鱼脍还要鲜美。

远处,云织轻轻咳了一声,示意我该回马车了。

我起身时,阿史那云忽然拉住我的手,往我掌心塞了个小物件。借着残余的火光,我看清了——那是一枚金铃铛,和她脚踝上的一模一样。

“戴着它,”她笑道,“往后你跳舞的时候,长安的风里,就能听见西域的铃声了。”

我攥紧铃铛,喉头哽了哽,终究没说出话来。

“如今想来,那段日子就像阿舍那云腰间的流苏,金灿灿的,晃一晃就叮咚响。她教会我用胡语骂商队里偷懒的驼夫,教会我辨认沙丘里最甜的野枣,甚至教会我——原来新娘子出嫁前,也可以笑得这样大声。”崔夫人声音淡淡,似怀念似惆怅。

"吧嗒!吧嗒!"有泪滴滴在崔晚棠手背,她吓了一跳:“自己这是听哭还是怎么着?”赶紧摸脸,却发现清清爽爽没有泪痕,于是抬头,她惊讶的看到,己经转过身去的嫡母,肩头微微耸动,碧玉的耳珰轻轻晃动,崔晚棠愕然:“母亲……”

“晚堂。”崔夫人声音哽咽“我是不是做错了?那样的一个女子,我竟然把她困在这小小的一方院落里,整整十六年。”顾不得女儿就在跟前,再也压抑不住哭意苏令仪,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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