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东市杏花微雨，清茶氤氲着香气，繁华如画卷般在眼前铺展。楼下街道早己人声鼎沸。
青石板路上，着锦袍的郎君策马缓行，身后小厮捧着礼盒，想是去赴哪家贵人的宴请；穿胡服的波斯商人牵着骆驼，驼铃叮当，背上捆扎的彩帛在风中翻飞，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对街的珍宝阁前，几位头戴帷帽的仕女正俯身挑选发簪珠钗，掌柜托出一只螺钿漆匣，日光一照，匣中宝石竟将她们的面庞都映发亮。茶楼斜对面是家药行，药草的香味混着果子饮的甜腻飘上楼来。
忽听一阵喝彩——原是西域杂耍艺人正在表演赤足上刀山，围观的人群里，着青衫的学子、束玉带的官员，甚至粗布短打的脚夫都挤在一处叫好。街角卖杏酪的妇人慢悠悠敲着铜盏，声如清磬，却也被这喧闹淹没了去。
崔晚棠低头啜饮，脑子转的飞快，面前的裴家兄长不好糊弄，她要怎么说才能不让他心生怀疑，她看向莫十七，他从裴雪时进来就一首拿着茶针在那撬茶饼，崔晚棠看了眼茶盘，闭眼扶额心中暗道：“这位也靠不住……，别撬了，你那模样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你心虚！”
“翠微！”裴雪时放下茶盏，指尖轻轻敲击桌面“你说。”
“回裴家郎君，”翠微看下自己娘子，又看了莫十七一眼，忽然心里踏实起来，她本来还担心这个莫家郎君来历不明，现在看来跟裴郎君竟是熟识，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于是她从容回话：
“前日西市我们娘子不小心撞了莫郎君，郎君说我们娘子坏了他的‘顾渚紫笋’须以茶赔茶，就约了今日来‘松烟茶坞’还债。”
“漂亮！”崔晚棠在心里给自家侍女竖了个大大的拇指。
“死丫头！你这一句话，爷就成了见色起意，觊觎你家娘子的登徒子了？!”莫十七气的暗自磨牙，他瞪了眼翠微，却被裴雪时凉凉的一记眼风灭了气势，低着头继续戳茶饼。
裴雪时冷笑一声，骨节分明的手指仍一下又一下叩着桌面，发出有节奏的声响，似敲打在崔晚棠不安的心上：“以茶抵茶？十七郎，你自称'茶痴'，为求一饼‘阳羡茶’都能在山里钻半个月，何时变得如此好说话？”他目光如刀，扫过莫十七躲闪的眼神，又落在崔晚棠微微攥紧的裙角上。
崔晚棠忽然福至心灵，捂着心口轻咳两声：“裴家兄长有所不知，那日莫郎君见小女咳得厉害，说是‘顾渚紫笋’润肺养气，特意嘱咐可以‘以茶代药’。”
她睫毛轻颤，柔弱模样倒真像久病初愈，“晚棠回家尝试，觉得确有奇效，就想登门道谢，又怕落人口舌，这才约在茶坞相见。”
莫十七抬头，正对上裴雪时似笑非笑的眼神，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对！对！就是这么回事！”
裴雪时挑眉，随手从袖中取出个描金小匣，掀开时茶香西溢，“我前日刚得了两斤‘蒙顶石花’，倒也能入口。”他将茶匣推到崔晚棠面前“既是以茶还茶，不如我替崔娘子还了这份人情？晚棠你还给他！”
崔晚棠盯着茶匣上盘旋的金线，突然想起幼时裴雪时把偷藏的果子分给她时，也是这般不容拒绝的姿态。
她鬼使神差地拿过茶匣又递给莫十七，却听莫十七冷哼：“裴雪时，崔娘子的人情何须你来还？你算她什么人？”裴雪时端起茶盏的动作一顿，茶汤在盏中晃出细小涟漪。
崔晚棠敏锐的捕捉到两人之间忽起的电光火石，忽然觉得这场对峙比手中盒子里的的‘蒙顶石花’更令人心跳加速。她轻抿唇角，指尖无意识着茶匣边缘，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将这场戏圆下去。
裴雪时己经站了起来往外走：“晚棠，走吧！少跟傻子玩，会变笨。”
“啊……好，来了。”崔晚棠把赶紧把手中茶盒塞给莫十七，领着翠微就追了上去。
“晚棠么怪我多管闲事，明远捎信与我说你搬出去独居，他说妹妹单纯良善，心眼实，眼里没坏人，让我得闲了多照顾着些，我也算看着你长大，算得上你半个兄长，有些话还是得提醒你。”雨己经停了，空气更加清冽，裴雪时与崔晚棠并行，翠微抱着伞跟在身后。
“兄长你说，晚棠听着呢。”崔晚棠乖巧的回话。
“莫十七倒不是坏人，只是他这个人的情况说起来有点复杂，少接触的好。”裴雪时看着这个小妹妹，开门见山。
“裴家兄长……”崔晚棠试图狡辩一下，却被裴雪时打断，一句话让她哑口无言：“昨日曲江春日宴，许多人看到你们在一起。”看着崔晚棠垮下去的肩膀，裴雪时轻笑出声，初见时才七岁的黄毛丫头，原来也己经长大了。
说话间，裴雪时己经把崔晚棠送回‘延康坊’的小院，他停住脚步：“为兄多余的话也不说了，晚棠这么聪明，该懂的都懂，你自己思量思量，明远不在，我就不进去了，等他回来，为兄带酒来，贺你乔迁之喜。”
他伸出手似想摸摸崔晚棠的头，顿了一下又收回：“需要什么就让人捎话给为兄，不必客气。”
“恩！晚棠晓得了。”崔晚棠福了一礼，抬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我喊张伯套车送送兄长。”
“不用，车在那边。”他抬手示意，崔晚棠和翠微同时看向巷子口，这才注意到，他们身后竟然一首跟着辆马车。那车夫从马车上捧了个描金漆盒下来，正向这边走来。
裴雪时示意车夫把漆盒交给翠微又对崔晚棠说：“这盒‘蒙顶石花’是今春新出的茶，给妹妹尝尝鲜。”崔晚棠细看，竟是与给莫十七的那盒一模一样。
“裴郎君人真好！”望着己经走远的马车，翠微感慨。“裴夫人真是让人羡慕到眼红啊，”
“恩！”崔晚棠深以为然，同时又感慨：“同样的双十年华，裴家兄长都当阿耶了，我大哥还在进学！这事，等他回来我得跟他好好说道说道。”
“吱呀”的开门声从身后响起，伴着张伯开心的说话声：“哎哟，小姐回来了，这怎么都站在门口，没淋着雨吧？怎么也不唤老奴去接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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