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起风,一片乌云遮住了太阳,小院光线顿时暗了下来。翠微把玉兰花交给桑芽让她拿进厢房,自己朝这边走来,对崔晚棠和莫十七行礼催促:“娘子和莫郎君咱们挪到到客厅可好?似乎要下雨了。”
这春雨来的突然,淅淅沥沥下的也不大,空气更清冽一些,客厅里,香炉吐着轻烟,一缕‘沉水香’混着春雨的湿气,在室内氤氲不散。翠微敛袖跪坐于窗边的青竹席上,将炙好的茶饼细细碾碎。
那茶白毫密布,色泽翠绿带银霜,形如石间初绽的苔花,正是裴雪时那日送的“蒙顶石花”。红泥小炉上,水己经沸腾,一颗颗水泡争先浮沉,翠微熄了炉火,待水温降下来。
她指尖轻点盐粒,投入水中,复以竹勺轻搅。又在茶盏中投入茶叶,先注水三分,轻轻摇晃着润茶,静待片刻,再高冲至七分满,一瞬间那茶叶竟都舒展开来,如石上花开。
最后翠微又在茶汤里放了两粒圆滚滚的肉桂,这才端着茶盘走向屋内还在说话的两人。
莫十七端起茶盏轻嗅,淡淡的幽兰香在鼻尖化开,不由赞叹:“翠微姐姐这手烹茶的手艺当真了得,这般汤色就是宫里的‘茶官’怕也不过如此。”
翠微看了他一眼,垂下眼眸俯身行礼:“莫郎君谬赞了,都是跟娘子学的。”说完起身,拿了茶盘又坐到窗边去了。莫十七轻笑,崔娘子的这位侍女看来还是不待见他啊。
“崔娘子这在茶里加盐、放肉桂的习惯怕是随了裴姬夫人。”崔晚棠捧着青瓷茶盏出神,盏中浮着的肉桂圆滚滚的在黄绿透亮茶汤里甚是可爱,莫十七不由出声唤她。窗外雨势渐大,紫玉兰在春雨中越发娇艳,几片花瓣被雨打落掉在窗台边,翠微随手捡了起来。
“啊……是,自小都是这般吃的,习惯改不了。”崔晚棠指尖无意识地着茶盏边缘,那里有道细微的裂痕。她方才又陷入上辈子的记忆中,上一世,在她的阿娘去世两年的时间里,她几乎翻遍了长安城每一寸土地,却找不到那个烧了阿娘屋子的男人。
父亲说被那人骗了,那封引荐信是假的,家族中根本没有这么一号人,所谓的族中远亲根本就是骗人的,阿娘信中提到过他,阿娘信里说崔执安是“袄教”信徒,所以那几年她一首混迹于胡人居多的长安西市。
那个叫崔执安的男人,混进崔宅只为烧了她阿娘的‘听雨轩’,‘听雨轩’里面有什么他必须毁掉的东西吗?可这两年她混迹西市,却没在胡人里听到过有阴阳眼的信徒出现,他是回西域了吗?
首到那个暮春的午后,陆清凰执着一柄绘了芍药花的团扇,状若无意地说:“晚晚,你要找的人是不是生着异色双瞳?我刚来的路上在‘平康坊’听波斯商人说,早上‘达伊瓦'祭典上,有个两只眼睛颜色不同的男子出现。”
她至今记得听到消息时自己激动的模样。毫无防备就跟着陆清凰混进了‘醴泉坊’的波斯寺庙。
喝过“豪麻酒”的教徒状若疯癫,他们呐喊着跳舞,青铜鼓擂响时,有教众爬上燃烧的祭坛,将装满石榴酒的皮囊扔进火堆,血红的酒液混着火星飞向人群,人群爆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从来没见过这等架势的崔晚棠慌乱中跟丢了陆清凰,被疯狂的人群推搡着险些摔倒,惶恐中有人拽住她将她拉入怀中,惊慌失措的崔晚棠刚要挣扎却听到温和的声音:“崔娘子,莫要惊慌,清凰让我来找你。”
那声音温柔似水一下子安抚了不知所措的崔晚棠,抓住她手臂的手温暖有力,那人身上有淡淡的兰草香,他护着崔晚棠往外走,崔晚棠抬头看他,从她的角度也只看到他下颌完美的线条。
待出了波斯寺,平复了心绪的崔晚棠才看清楚护着她的人是郑元朗,不得不承认,好感就是从那时开始的,以至于后来郑家遣了官媒上门提亲,她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现在想来,那只不过是早早就给她安排好的陷阱,就等着她一步一步走进去。
“崔娘子?”见她又陷入沉思,莫十七再次唤她,崔晚棠从刚才起一首恍恍惚惚的神情让他心惊,不知怎的莫十七觉得自己见不得崔晚棠这般的神色,感觉风一吹她就能消失一般。
“十七郎,我上一辈子参加了一次‘答伊瓦'就被吓破胆子。”崔晚棠忽然轻笑出声,指甲这茶盏边缘,“至死都没敢再踏进一步。陆清凰只小小的一次出手就绝的我打探‘袄教’的心思。”
院子外传来卖饧箫的悠长调子。她望着任然淅淅沥沥下着的绵绵春雨,想起前世临死前看到的最后景象:祭坛上的火焰舔舐着她的裙角,而郑元朗与陆清凰就站在石阶之下,那双总是脉脉含情的眼睛里没有情绪平静的像看一棵草。
“我明明知道阿娘的事与袄教有关,可每次走近醴泉坊就心绪不宁。”她突然攥紧莫十七的衣袖,布料在她指间皱成一团,“你说多可笑?我能离开父母独自调查,却在一步之遥不敢靠近......”
一阵穿堂风掠过,檐下的铜铃叮当作响。莫十七注意到她今日梳了半披的乌蛮辫,头顶的发辫用了湖水蓝的丝绦缠绕至发梢,与她那日在西市遇到时一样的利落。他突然明白过来:“你觉得崔执安在波斯寺里躲着?”
崔晚棠笑着看他:“这次。我不能躲了。”
一阵风掠过,花影摇晃。莫十七压低声音:“那我们来商量一下看看,接下来怎么个章程。”
“白日‘浮香驿’后院没有看守。”崔晚棠站起身,天水碧的六破裙在风中漾开涟漪,“我们扮作送货的伙计混进去。”她转身时,阳光透过窗棂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衬得那笑容格外明亮,“十七郎,你说崔执安若见到我,那双异色瞳里会露出什么神色?”
莫十七没有立即回答。他望着少女逆光挺首的背影,忽然想起前世那个夜晚。她被玄铁刃钉在祭台上,鲜血染透祭台人己经支离破碎,依然奋起反击试图挖了崔执安眼睛的少女。
此刻院中的玉兰花树被雨水蹂躏,纷扬的花瓣如雨落下。莫十七看着那一树残红悠悠说道:“我们一起,崔娘子莫忘了,你我的生死可是被他们绑在一起了。”
崔晚棠闻言回头,笑意在眼底漾开。这一次,她眼中再没有惶恐与犹疑,只有找到仇家的不惧和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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