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市的梧桐叶刚染上秋意,文昌街的老字号“墨香斋”就挂出了“拆迁清仓”的红布横幅。
小叶子趴在二楼的雕花木窗上,鼻尖萦绕着陈年老纸的霉香。他的书包里装着本缺了封面的《唐诗三百首》——这是他从阁楼的旧木箱里翻出来的,书页间夹着半张老照片:穿蓝布衫的姑娘抱着本书坐在窗台上,身后是“墨香斋”的招牌,落款写着“民国三十七年 秋”。
“小叶子!”楼下传来王阿公的吆喝,“别搁楼上捣鼓旧书啦,你奶奶煮了桂花酒酿圆子,赶紧下来!”
小叶子应了一声,把书往怀里拢了拢。窗外的梧桐叶打着旋儿落在他脚边,他突然想起三天前的梦——梦里有个扎麻花辫的姑娘坐在阁楼的木桌前,捧着本《唐诗三百首》念:“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她抬头冲他笑,发梢沾着桂花瓣:“小弟弟,帮我把这页诗笺收好吧,等我回来。”
“墨香斋”的故事要从王阿公的爷爷说起。
据王阿公自己讲,光绪三十年(1904年),他的爷爷王砚之在文昌街租了间青砖房,支起了“墨香斋”的招牌。那时候,斋里卖些毛笔、砚台、宣纸,也代写书信、刻章。到了王阿公父亲那辈,添了木刻印刷机,能印些线装书、启蒙读物;到了王阿公这辈,虽然添了电脑和打印机,但老辈的手艺没丢——他还能刻木版、研松烟墨,逢着老顾客,总爱说:“机器印的书再漂亮,也少了点墨香。”
可如今,这“墨香”要没了。
林雪薇蹲在阁楼的旧木箱前,翻看着王阿公整理出来的“宝贝”:泛黄的账本(记着民国二十年卖出的第一套《西书》)、缺角的木刻版(印过《千家诗》的“春”字页)、还有个红布包(里面是半块砚台,刻着“砚之”二字)。小叶子抱着那本《唐诗三百首》,坐在她身边,指尖轻轻抚过书页间的老照片。
“奶奶,”他指着照片角落的小字,“‘云裳’是谁?”
林雪薇眯起眼。照片里的姑娘眉眼清秀,发间别着朵绒花,和墙角那幅褪色的画像(王阿公说是他爷爷的未婚妻)有七分像。“可能是你王阿公的师姐?”她猜测,“听王阿公说过,他爷爷年轻时有个相好的,后来因为战乱断了联系……”
拆迁前一周,“墨香斋”来了群特殊的客人。
为首的是市图书馆的古籍修复师陈老师,她戴着白手套,捧着本《活字印刷史》:“王师傅,我们听说您这儿有套完整的木活字?”
王阿公眼睛一亮,从里屋搬出个樟木匣。匣盖打开,整整齐齐码着两千多个枣木活字,每个字都刻得方方正正,边缘磨得发亮。“这是我爷爷当年请苏州师傅刻的,说是‘字如其人,得有筋骨’。”他用软毛刷轻轻扫过字面,“前几年有个日本汉学家来看,说这是‘能呼吸的活字’。”
陈老师的手指抚过“春”“秋”“墨”几个字,眼里闪着光:“这些活字要是能做成展览,能让年轻人看看老祖宗的智慧!”
小叶子蹲在旁边,突然指着活字匣的最底层:“这里有张纸!”
王阿公凑过去,用镊子夹出张泛黄的纸页。纸上是密密麻麻的小楷,写着:“民国三十七年秋,云裳留。若有来日,当携新刻《漱玉词》归。”
“云裳!”林雪薇和王阿公同时惊呼。
接下来的三天,众人在“墨香斋”里忙碌着。
陈老师带着学生给每样老物件拍照、建档;王阿公演示木活字的排版过程,小叶子举着相机录视频;林雪薇把旧账本、木刻版、砚台分类装箱,说要送到市博物馆;最热闹的是阁楼——小叶子发现那半张老照片的背后有行小字:“云裳,我在《漱玉词》里等你。”
“树树说,云裳姑娘没走。”小叶子突然说,“她把这些诗笺藏在书里,等有人读懂。”
他翻开那本《唐诗三百首》,在“劝君惜取少年时”的下一页,竟露出半张信笺:“阿砚,我去了上海,学印刷技术。等我回来,咱们用新机器印《漱玉词》,让李清照的词,也能有墨香。”
“原来云裳姑娘去上海学印刷了!”王阿公抹了把眼泪,“我就说她不是负心的人……”
拆迁当天,“墨香斋”的门口围满了人。
王阿公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站在门口。他的左手捧着那套木活字,右手举着块木牌,上面写着:“求保留‘墨香斋’,留一方读纸的天地。”小叶子站在他身边,怀里抱着那本《唐诗三百首》,书页间夹着的诗笺被风吹得轻轻颤动。
“各位街坊!”王阿公的声音有些发抖,“这斋不大,可装着三代人的心血。从刻木版到印诗笺,从写书信到刻公章,哪样离得了墨香?要是拆了,往后孩子们要知道‘墨香’是啥味儿,怕得去博物馆看标本了……”
人群里有人小声说:“我家孙女儿刚上小学,老师让写‘我的书房’,她就说想去‘墨香斋’……”有人举着手机:“我己经拍了视频发抖音,好多网友说要来打卡……”
这时,市图书馆的陈老师挤到前面,举着块展板:“各位!我们和文广局商量过了,‘墨香斋’不用拆!改成‘非遗活字印刷体验馆’,保留老房子、老工具,还能让孩子们体验刻字、排版、印刷——您看,这是初步的设计图!”
展板上画着修缮后的“墨香斋”:青砖墙刷成了暖灰色,雕花木窗换成了防蛀的杉木,阁楼变成了体验区,墙上挂着王阿公刻的“墨香”二字。最醒目的位置写着:“让墨香活在当下,让记忆留在纸上。”
三个月后,“墨香斋”非遗体验馆正式开放。
小叶子站在改造后的阁楼里,看着阳光透过雕花木窗洒在木活字上。他手里捧着本新印的《漱玉词》,封皮是用老砚台的碎块磨成的墨印的,扉页上贴着那张修复好的诗笺:“阿砚,我去了上海,学印刷技术。等我回来,咱们用新机器印《漱玉词》,让李清照的词,也能有墨香。”
“奶奶,你看!”他指着窗外,“有个穿蓝布衫的阿姨在拍照,她说是云裳姑娘的孙女!”
林雪薇顺着他的手指望去。院子里,一个穿蓝布衫的中年妇女举着相机,镜头对准王阿公——老人正教几个小学生排版,嘴里念叨着:“横要平,竖要首,字间距得匀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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