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暗房里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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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暗房里的光

 

青阳市的梧桐叶落得急,文昌街尽头的“留影斋”老照相馆门口,褪色的红绸被风卷起一角,露出底下“拆迁通知”的边角。

小叶子蹲在门槛上,鼻尖萦绕着显影液的刺鼻味。他的书包里装着从照相馆暗房抽屉里翻出的老照片——张穿布拉吉的姑娘站在梧桐树下,手里举着张未冲洗的胶卷,照片背面写着“致阿远,1958年秋”。

“小叶子!”王阿公的声音从巷口传来,手里拎着袋刚出炉的糖炒栗子,“你奶奶说你又跑这儿来了?留影斋的周师傅今早还跟我念叨,说你总往他暗房钻……”

小叶子抬头笑:“周爷爷说暗房里有‘会发光的照片’。”

王阿公的脚步顿了顿。他望着“留影斋”斑驳的木招牌,“留影斋”三个字是周师傅的师父手写的,笔锋里藏着股旧时候的讲究。三年前周师傅的老伴走了,他就守着这间开了六十年的照相馆,说要“等最后一个客人”。

留影斋的暗房在二楼。

小叶子踮着脚推开木楼梯,霉味混着显影液的药香扑面而来。墙上挂着老相框,玻璃蒙着灰,照片里的人有的穿军装,有的戴红领巾,最显眼的是张全家福——周师傅穿着中山装,身边的姑娘穿着碎花裙,怀里抱着个穿虎头鞋的婴孩。

“那是1965年,我结婚那年。”

小叶子吓了一跳。周师傅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白衬衫洗得发白,袖管卷到胳膊肘,手里端着杯茉莉花茶。“小友,又来翻我抽屉?”

小叶子晃了晃手里的老照片:“周爷爷,这张照片里的女孩是谁?”

周师傅接过照片,指腹轻轻相纸边缘。照片里的姑娘扎着麻花辫,眼睛弯成月牙,和墙上那张全家福里的“碎花裙姑娘”有七分像。“这是我师妹,阿芸。”他说,“1958年,她要去新疆支边,说要拍组‘边疆建设者’的照片。走前一天,她塞给我这卷胶卷,说‘等我把边疆的日出拍给你看’。”

“后来呢?”

周师傅望向窗外的梧桐树。树影在他脸上晃动,像极了年轻时的阿芸。“后来……胶卷一首没洗。我等了三个月,等来她牺牲的消息。”他从抽屉里拿出个铁盒,里面装着半卷胶卷,“这些年我试过好多回,可暗房的灯一开,胶卷就发灰;药水一泡,影像就散……”

小叶子盯着铁盒里的胶卷。在暗房的红灯下,胶卷表面浮着些淡金色的光,像被谁施了魔法。“树树说,阿芸姑娘的照片藏在光里。”他轻声说,“要等对的人来,用真心洗出来。”

接下来的三天,留影斋的暗房多了个小身影。

小叶子搬来小马扎,坐在周师傅身边看他配药水;林雪薇煮了红枣茶,说“显影要耗神,得补补”;玄真子带着罗盘在楼上转了三圈,说“暗房的风水好,是聚气的地儿”;连王阿公都拎着工具箱来,说要帮周师傅修那台老座钟——“钟停了,时间就乱了,照片里的光也会慌”。

“小友,你到底咋知道胶卷有救的?”周师傅一边搅动显影液,一边问。

小叶子挠挠头:“树树说,阿芸姑娘的胶卷不是没洗,是‘等’。她在等有人明白,照片里不只是影像,是没说出口的话。”他指着胶卷,“您看,这卷胶卷的齿孔有被反复摸过的痕迹,说明阿芸姑娘每次想她,都要摸一摸。”

周师傅的手颤了颤。他想起1960年的冬夜,他在暗房里对着这卷胶卷掉眼泪,手指无意识地齿孔;1973年,他给新徒弟讲老故事,又摸了摸胶卷;去年清明,他对着胶卷说:“阿芸,今年的梧桐花又开了。”

“显影液要泡够十八分钟。”林雪薇看了眼挂钟,“小叶子,帮我记着时间。”

小叶子趴在显影盘边,盯着胶卷慢慢浮出影像。先是一片模糊的蓝,接着是连绵的雪山,然后是扎着麻花辫的姑娘——她和照片里的样子一模一样,正举着相机对镜头笑。

“出来了!”王阿公凑过来,眼镜滑到鼻尖。

胶卷上的影像越来越清晰:姑娘站在雪山下,身后是正在建设的铁路;她弯腰捡起块石头,放进胸前的铁盒(后来周师傅才知道,那是她要带回家的“边疆的礼物”);最后,她对着镜头挥手,背后的雪山被夕阳染成金色。

“阿芸!”周师傅的眼泪滴在显影盘里,“你说要拍日出,可这张是夕阳……”

“那是她最后一次拍照。”小叶子轻声说,“树树说,她在等一个人来,替她完成未完成的愿望。”

拆迁前夜,留影斋的门口围满了人。

周师傅举着扩音器,声音有些发抖:“这屋子不大,可装着六十年的人间烟火。有结婚的新人,有毕业的学生,有远行的游子……这些照片不是纸,是他们的青春、思念、遗憾。”他举起那卷刚洗好的胶卷,“还有阿芸姑娘的边疆梦——她没拍完的日出,我们替她拍!”

人群里有人举着手机录像,有人抹眼泪,王阿公举着喇叭喊:“我孙子刚查了,区里要建‘老照片博物馆’,专门保留这种有故事的老照相馆!”

小叶子站在周师傅身边,怀里抱着个玻璃罐。罐子里装着从暗房各个角落收集的“记忆碎片”:沾着药水的镊子、写满日期的拍立得、还有张没送出去的情书(是1962年,周师傅给阿芸写的,最后只写了“等归”两个字)。

“树树说,留影斋的光从来没灭过。”小叶子说,“它在每张照片里,在每滴显影液里,在每个来拍照的人眼睛里。”

三个月后,“留影斋老照相馆”变成了“时光留影馆”。

馆内陈列着周师傅修复的老照片:穿布拉吉的姑娘、毕业的班级、远行的父子;最显眼的位置挂着那卷“边疆的礼物”——阿芸姑娘的胶卷被装裱在玻璃框里,旁边配着周师傅新拍的日出:雪山在晨光里泛着金,和老照片里的夕阳遥相呼应。

小叶子站在“记忆碎片”展区前,指着玻璃罐里的镊子:“这是周爷爷修相机用的,他说每把镊子都有自己的脾气。”他又指向那张没送出去的情书:“这是周爷爷给阿芸的,现在阿芸的侄女来看过,说要把信带去新疆,放在她的墓前。”

林雪薇摸了摸他的头:“你看,大家都来听照片里的故事了。”

窗外,梧桐叶正沙沙作响。风掀起展柜的玻璃,一张老照片轻轻飘落——是周师傅和阿芸的全家福,背面写着:“愿时光慢些,让我们多拍些日子。”

小叶子弯腰捡起照片。在阳光里,照片边缘泛着淡金色的光,像阿芸姑娘当年举着的胶卷,又像树树在夜里发出的微光。

他突然笑了:“奶奶,树树说,留影斋的光,现在是满的。”

暮色渐浓时,周师傅关了馆内的灯。

暗房的红灯重新亮起,映得整间屋子暖融融的。小叶子趴在显影盘边,看周师傅冲洗新拍的照片——是几个小学生举着“时光留影馆”的牌子,背后是梧桐叶堆成的小山。

“小友,”周师傅把照片递给他,“这张送你。”

照片里,小叶子的金眸闪着光,嘴角沾着显影液的蓝。他转头看向窗外,树影在地上摇晃,像无数只手在鼓掌。

仿佛在说:

“光是最忠实的邮差,

记忆是最温暖的信,

当每段故事都被好好收藏,

人间便有了永不褪色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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